关灯
护眼
字体:

寒门之士[科举](351)+番外

内侍心道,柳阁老不是会骂人,只是他敢骂旁人不敢骂的人,便显得十分特立独行。

天子闭目了片刻,忽然道:“三司和锦衣卫的查证有结果了吗?”

内侍道:“还不曾,想来是那张居正贪的钱多,三司一时点不过来。”

天子静静瞥了内侍一眼,道:“若他们过来,直接请入内便可。”

内侍应了。

天子心道,辽王之事未必为真,藩王们在地方上横行霸道,恶事做尽,可以说比他这个天子还要嚣张百倍。

就如代王之事,天子听了也是目瞪口呆,他当年还在裕王府时,一直有传闻说景王要对他下手,但隆庆帝和李太后将他护得极好,他一直没有遭祸。

总而言之,藩王着实没有什么节操。

辽王母攻击张居正,只是因辽王爵位被夺,可她言辞中将辽王形容成大善人,天子却是万万不可信的。

说张居正贪污了辽王家产,天子也觉得没有必要,张居正官至首辅,他若要贪财,天底下的官员都等着排队。

当年严嵩被抄家时,家产记在《天水冰山录》上,仅这一册就有六万多字,其中包括白银二百多万两,黄金万两。

然而严嵩自认雅人,玉石字画等比金银贪得多得多。

而徐阶名声要比严嵩好得多,家中土地却是严嵩的十五倍。

就这样,徐阶还被吹为清官,要知道,他任首辅的时间远不如严嵩,只有六年。

张居正任十年首辅,家产又有几何?

待三司与锦衣卫去探查时,天子微微一愣:“多少?”

这是一个令他无言的数字。

第264章 正文完

张家的家产,金银类的折算成白银也不到二十万两,其中还有许多是天子年节时相赠。

天子原本想着,张居正家产若比徐阶略多一些,他也能放过对方,毕竟他任首辅的时间要比徐阶长上四年。

且徐阶任首辅是在嘉靖末和隆庆初,他的皇祖父与父皇都不似年少时的他那般好操控,张居正任首辅这十年,国库充盈远胜嘉靖、隆庆时,他若想贪墨,自一条鞭法实施后,朝廷的大把银子等着他贪。

便是考成法一项掌控着官员升迁,都足够官员们排着队到他府上孝敬。

天子常听左右密语,说张居正家有万贯之财,可说是富可敌国然,而此刻看着奏报上的数字,天子忍不住笑出了声:“都说张太岳富可敌国,富在哪儿?”

“陈矩。”

听出天子语气不对劲,陈矩轻轻一颤:“奴婢在。”

“二十万两能称得上富可敌国吗?”

陈矩眼观鼻鼻观心,小心翼翼道:“奴婢觉得……不算。”

“张鲸。”

张鲸也是天子面前得宠的大太监,自冯保被发配至南京后,他在内侍中格外说得上话,虽风头不及当年的冯保,却也差不上太多。

“怎么不说话了?”天子问,“你平日不是最爱在朕面前说张太岳豪富吗?”

“豪富在哪儿?”

“朕怎么看不出?”

天子道:“自你升上司礼监后,难道没有官员、内侍给你送礼?依朕看,你收到手的恐怕也不止区区二十万银子吧?”

天子语气越是平静,陈矩与张鲸越是觉得心惊胆战。

“你们如何有脸说张太岳贪污,说他谋政谋财,谋朕的大明天下?!”

陈矩与张鲸心中明白,天子在殿上被柳贺斥了一通,今日是找补来了。

他们也不肯信,张居正家中竟然只有金银二十万两,其中一部分还是天子与太后赏赐。

要知道,张居正气势最炽时,满朝文武都给他送礼,这一点便是他们身在内廷都有所耳闻。

可现在,事实由不得他们不信。

十年首辅,一年所获不过二万两白银,便是陈矩这样不算贪财的太监,旁人结交他一年所费资财也远不止这个数。

天子叹了口气,悠悠道:“难怪柳先生要骂了,是朕对张先生不够包容。”

仅一条鞭法一项,朝廷便获得无数金银,除此之外,张居正还严征商税,削减藩王开支,国库一年比一年充盈,他这天子所花的银钱也一日高过一日。

将张居正的坏处抛开后,天子所念的就只有张居正的好了。

虽张居正待他严厉些,但柳先生待他极温和包容,教了他许多做人的道理,天子心想,他是一国之君,先生待他若不严,他如何能将这大明天下管好,如何才能不辜负父皇与母后的期待?

就在天子思索之时,三司及宗人府也以最快的速度向他禀报,称辽王在荆州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之事为真,当初辽王被除宗,或许有其得罪过张居正、朝臣为讨好张居正推波助澜的因素在,但称张居正霸夺辽王家产却绝无此事。

何况这是隆庆年间的旧事了。

当初辽王也喜欢找道士作法那一套,因此极受嘉靖帝喜爱,隆庆帝登位后,这位辽王便失了宠,张居正不爽他是其一,当年的隆庆也未必喜欢他。

毕竟是将宗室除名,若非天子点头,张居正也不能将手伸到辽藩。

刑部尚书严清道:“陛下,嘉靖时严世蕃作恶多端,官员皆称其谋夺皇室之产,意欲起事,此事后被证明为子虚乌有,辽王妃诉张居正,恐怕也不是实情。”

清是朝堂上公认的不攀附张居正的官员,他的话,天子还是信赖的。

当年对辽王的处罚最多算是重了些罢了,可张居正侵占辽王家产并无实证,何况张居正为首辅时坐拥天下,就连藩王都要给他送礼,他何必谋夺辽王家的丁点产业呢?

天子摆了摆手:“朕知道了。”

待官员们出了殿,天子挥手示意内侍们也离去,他独自一人在桌前坐了许久,一篇《祭张文正公文》被他翻到发皱。

过了一会,天子吩咐内侍道:“朕要拟旨。”

第二日,圣旨的内容为满朝文武所知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隆庆以来,朝政益驰……唯吾师张居正,自任天下之重……安不忘危,得治制保邦之要也……朕感念其师恩深重,荫其子敬修、嗣修、懋修……”

百官听得此诏纷纷惊愕。

柳贺听完却泪如雨下。

无论如何,他恩师为这个天下、为百姓、为这个时代所做的一切都没有被辜负。

恩师或许并不在意,但作为门生,他必须为他的恩师正名。

他要让几十年后、数百年后的人们看到,张居正生前壮阔,死后也并不凄惨。

“泽远。”

柳贺接过王锡爵递来的巾帕,笑道:“叫元驭兄看了笑话。”

王锡爵摇了摇头:“泽远性情中人,我岂会笑你?”

柳贺为张居正的奔波他看在眼中,不仅是今日为张居正身后所作的努力,自万历五年起,他劝张居正归乡、办《育言报》,及至此前在殿上为张居正疾呼。

张居正能有柳贺这般的弟子,也是生平之幸。

……

天子既下了这道圣旨,等于是将张居正生平所为定了性,张居正仍被天子尊为师,其在首辅任上所为之事皆为家国社稷,纵然其他官员有异议,天子也不允许其再对张居正横加指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