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师兄可以哭一下的,我不会听到的。”
陆修泽呆住了。
他闭上眼,风从他身后吹来。
他睁开眼,花瓣从树枝上轻轻摇下,飘落在汩汩的溪涧;光影昏黄西斜,路过他的眼中。
陆修泽听到风的声音,看到了水的流动,捉到了时间的踪迹。然而他罕见地什么也没有想,任由自己的思绪在这一刻变做空白,也任由自己伸手抱住了怀里的温度。
“真傻。”最后,陆修泽这样说着,“这有什么好难过的?”
闻景摇头,没有说话。
陆修泽轻笑道:“难道师弟以为我是在说我自己吗?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师弟怎么竟当真了?”
闻景直觉没有相信,只一个劲儿地摇头,毛茸茸的脑袋在陆修泽肩膀处蹭来蹭去,就是没有抬起来。
“师弟是不相信我吗?”陆修泽又是无奈,又是好笑,下意识地用下巴蹭了蹭闻景的发旋,这才笑道,“你看师兄何时说过谎?这么多年来,你可见过师兄还有其他亲近的人,又可曾见过师兄为何人扫过墓?师兄最亲近最珍重的人明明就是师弟你啊!”
远处爬上山想要寻闻景陆修泽二人的叶灵书:???!!!
叶灵书觉得自己眼睛莫名有点疼,耳朵也莫名地疼,于是也不上前同二人打个招呼,掉头又下山了。
陆修泽懒得理会,背对来路的闻景则是全然没有瞧见。
闻景没有注意到陆修泽最后一句话,只将陆修泽的解释捋过一遍,越想越觉得陆修泽是对的,越想越觉得为了臆想故事而哭得一塌糊涂的自己着实丢脸,于是不由得僵在陆修泽的怀里,半晌后才抬起头来,用力擦了脸上的泪,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陆修泽看着闻景那不知道是哭红的还是被擦红的脸,坏心道:“阿景哭完了?”
闻景脸越发红了,愤愤道:“大师兄你太过分了!我刚刚真的很伤心啊!”
闻景所言皆为真心,难过也没有半点作假,陆修泽心中微涩,一时间竟忍不住表露在了脸上。为了不叫闻景看出端倪,陆修泽主动伸出手来,抱住闻景,按住他的头,不叫闻景看到自己的脸色,轻声道:“这次是师兄的不好。”他不该用这样的话来试探闻景的,更不该叫闻景看出端倪。
他虽然很想知道闻景在这样的境况下究竟会如何做,也对闻景的决定很有兴趣,然而若让闻景太过靠近他的过往,却不太好了。
那些往事,都是他的事,也早该被他结束。既然所有的恩怨都即将归于尘土,那又何必叫闻景知道,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这可不太好看,能免则免吧。
这样想着,陆修泽脸上却浮出了微微的笑来。
闻景闷闷道:“我很担心师兄。”
陆修泽道:“我知道。”
闻景道:“刚刚你一下子从酒楼里走了,我……有点不安。”
陆修泽顿了顿:“对不起。”
沉默了一会儿后,闻景终于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挣开了陆修泽的手,讪讪道:“大师兄,我们下山吧?”
两人并肩下山,在半山腰遇上了一脸冷酷的叶灵书。
很快就抛开了山上那意外造成的小羞涩的闻景,诧异看着这样的叶灵书,道:“表哥,你脸抽筋了?”
叶灵书几乎想要把自己手里的扇子砸闻景脸上,但看看一边的陆修泽,再想想上山那闪瞎人眼的一幕,到底觉得有事比砸闻景的脸更重要,于是把闻景拉到一旁,头挨头地打起了手势。
“你跟陆兄到底是什么关系?!”
“表哥你傻吗?就是师兄和师弟的关系!当然,我跟大师兄关系特别好!”
“呵呵,还真是特·别·好!我隐云宗师兄弟那么多,就没见过有哪个师兄弟是你们这样子的!”
“那大概是我大师兄特别好吧。我跟你说,我大师兄他特别厉害!性格也特别好!会的东西特别多!我特别——”
“闭嘴吧你!”
这场手势的对话,最终以叶灵书一扇子砸闻景脸上作为结束。
叶灵书心中愤愤,觉得这对“师兄弟”简直腻歪得前所未见,让他简直再没办法正直地看待“师兄弟”这个词,然而闻景的态度又太过坦荡,夸起陆修泽来不遗余力,一点都不害臊,倒不太像是陷入情爱中的人。
所以这两人到底是有问题还是没问题?
叶灵书觉得自己为表弟操碎了心。
而另一头,陆修泽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脚步,抬头望天。
注意到了陆修泽的动作,闻景也停了下来,扭头看他,道:“大师兄,你怎么了?”
陆修泽道:“阿景,你先回去罢。”
闻景道:“那师兄你呢?”
陆修泽微微笑着,道:“方才师兄突然顿悟,心中略有所得,正想要找个僻静之所好理清思绪——快则一日,慢则三天,师兄定会再去寻你的,阿景不必挂念。”
闻景心中诧异,不过顿悟一事本就难以言喻,也来得毫无征兆,于是闻景理解点头,道:“那师弟就在中定府等着师兄。”
陆修泽微微一笑,再礼貌地向叶灵书点头后,化作清风遁走。
叶灵书稍等片刻,见陆修泽没有再回转的打算,便小声嘟哝道:“陆兄可真是……在山上抱一下都能顿悟?我简直也想找个人抱一下了。”
“表哥,我觉得你脑子里总是在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闻景开口打击叶灵书,但说完之后,闻景突然一怔,熟悉的不安再次从心中升起,不由得抬头望天。
——天黑了。
第20章 中定(五)
月上中天。
此时此刻,即便是在取消了宵禁的中定府中,夜市的摊贩也开始收拢货物,准备归家了,然而与此同时,中定府中的某些街道却是灯火摇曳,将那片天空几乎映成白昼——对这些人来说,现在才是他们日常生活的开始。
闻景和叶灵书少年心性,在同陆修泽告别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家跟爹娘报平安,而是被中定府的夜市吸引,目不暇接,很是玩闹了一番。而等到两人玩够了后,这才发现已经是三更时分,这个时候还醒着的人,除了青楼的嫖客和赌场的赌鬼外,恐怕就只有他们两人了。
玩疯了的两人一瞧,顿时愁眉苦脸,相互推卸起了责任。
“都是表哥你!我半个时辰前就说该回家了,你却偏要拉着我去玩投壶,亏了你还是修士呢,跟凡人玩这个也不害臊!”
“说得好像那个把摊主赢得快要哭的人是我一样,我只是说说,你可是直接上手了,我们两个到底是谁不害臊!”
“肯定是表哥你!”
“闭嘴!找揍吗!”
“嘁,你又打不过我。”
“倒是来试试啊!!”
“好了好了!停!”闻景后退一步,举手表示要停下这个毫无意义的争执,“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该去哪儿?”
原本闻景和叶灵书是打算回家的,然而两人一个没把持住,竟在夜市里疯玩到了三更时分。若是在这个时候回家,不但会打扰到自家亲人的休息,还会落一顿唠叨——光是想想自家亲娘的揪耳神功,两人就觉得人头皮发麻,于是十分默契地略过了这个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