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手一个关节,一个关节地切下来,再拼上去一样。
傅红雪突然觉得恶心,他并不是厌恶魏西烛,而是有一股寒意从指尖窜上来,压迫着五脏六腑,让人不能呼吸。他快要吐出来了。傅红雪猛喘了几口气,问:“你是什么人?”
魏西烛把她的手拢回袖子里,道:“魏秋池一年前采了商河边上的桃木,照着翠浓的样子,造出一个我。”她的唇分外的红,开合之间下颔的拼接部分尤其的明显。
“……所以你说你一出生就在等我?”
“是的,我是一个傀儡,他用他的什么秘法让我可以动,可以说话,可以想事情。他说什么,我就做什么。你们以为这山间真的那么多的大雨?真的有那么巧,就会有山庄来避雨?”
傅红雪道:“他能呼风唤雨不成?”
魏西烛摇摇头,傅红雪还是看着她,她却背过身,只留下一个背影给对方。她对自己现在的丑陋模样再清楚不过,满身的裂痕,僵硬的五官,一截桃木,都要比她好看的多。可是一个喜欢着对方的少女,又怎么会乐意对方看到自己这副可怕的样子?“……那些天,并没有下雨。夜雨山庄是真,雨却是假,你们进了夜雨山庄,你们看到的听到的,就都不是自己真实的感觉了。所有庄里的人都以为正在下着连绵的细雨,谁知道阳光正洒在他们头上。”
“他是冲着我们来的?”
“没错,我有记忆起,他就对我灌输关于翠浓的事情,一言一行,什么家世背景,全部都说得清清楚楚,事无巨细。我照着他要求的去做,一个笑容,一个动作,行走起卧,奏乐女红,都学得十成十,你们就来了。那天晚上我被嘱咐去开门,惊吓是装出来的,我早在几个时辰前,就提着灯笼在门边恭候了。”
魏西烛仰起头,“他千叮咛万嘱咐,叫我摸清楚阿十的底细,还要讨你欢心,希望能不废一兵一卒,就从你手中拿到灭绝十字刀。谁知道,你没有中意我,我却假戏真做,当真喜欢上了你。我知道事成之后我怕是也难逃一死,下定决心带你出庄,那老头没有伤害你的意思,想必若是借着你的面子,尚还有一线生机,谁知你却拒绝了我。我心灰意冷,知道自己再无活路,可又无法说服自己向你和盘托出,那天晚上才莽撞出去找你,只因已经知晓自己必死无疑。”
傅红雪道:“对不起。”他头疼欲裂,手心里全是冰凉的汗。
魏西烛扭头,
说:“怎么能怪你。再说,如果你不出现,我也算是白在这个世上走一遭了。后来的那个晚上魏秋池果然杀了我,把我扔到水池里,也许是想看看可不可以让你们之间生些误会……”她话只说到一半,就看见傅红雪脚一软单膝跪了下去,连忙顾不上仪态,就要去扶他。
傅红雪全身抽搐,面色青紫,瞳孔的光已经完全散开了。魏西烛连忙想压住他的手脚,以免他无意识间伤到自己,可是她一介弱女子,实在是力不从心。
“傅红雪!傅红雪!”她大喊,可惜傅红雪已经听不到了。
血沫从他嘴边冒出来,魏西烛连忙用手去抹,她知道傅红雪有癫痫,堂堂一个大侠怎会有他做得那么狼狈,可是此时她所见,只觉得难。
——千般万般的难。
她知道他正在忍受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甚至这样的痛苦十分狼狈,见不得人,做不了主。
(三十)
傅红雪醒过来的时候,夕阳已经只剩下薄凉的一点余晖了,斜斜挂在地平线上。他头晕得厉害,脑海中有闪电一样的空白。他用手肘撑着坐起来,眼前忽明忽暗,失序的视野。
魏西烛在发呆。她经常发呆,可是也没有像如今这样让人莫名觉得空。空荡荡的,有此刻,便不再有彼刻。
傅红雪还不太站得起来,对她说:“……你怎么了……?”他还是觉得脑仁生疼,太阳穴突突地跳,想吐又吐不出,有什么堵在胸口。
魏西烛呆呆地望着他,道:“你不要去夜雨山庄了。”
“……为什么?”
“那里很不干净,你不能去,风险太大,我不放心!”她又背过身去,“我现在就是不干净的东西,把你带入我的梦境,你才会这样。你的大悲赋本就是佛门的东西,对这些感应太强烈,你进了夜雨山庄若那老头对你有加害之心,你怎么受得住?”
傅红雪皱着眉偏过头去,好半天才道:“……既然大悲赋是与它相克的,那时必有解决的办法。”
魏西烛激动地转过身,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
傅红雪道:“……哪又如何,他还能通天彻地不成?”他年纪很轻,却见过了太多常人一生都无法亲眼目睹的荣光,杀戮,热爱,崩毁,再无其他东西可以动摇他的心志。他不信天,不信命,无懈可击,漏洞百出。
魏西烛看着夕阳沉沉地快要落下去,摇头道:“我不知道,我没有时间了。只求你不要再去夜雨山庄,他是个疯子,他有金钱,也有权势,甚至还有学识,他能治百病,甚至能将枯木点化成精。可是他却只想要一把刀,只想要你傅红雪的灭绝十字刀。你既然可以平安脱身而出,又何必回去?”
“……因为那是我的刀。”
魏西烛急道:“刀的话哪里没有?天下神兵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凭你傅红雪的功力名声,何愁没有一把刀?你若是真的想要,我现在……”
傅红雪吃力地打断她的话,道:“不必了。那是先父成名的刀,它从我一出生就跟着我,你不会明白的。”
“可是……”
傅红雪道:“……你不必再说,夜雨山庄我是必须要去的。”
“就算是死,也要去吗?”
“……就算是死。”
魏西烛突然哭了起来,傅红雪发病的时候她没哭,现在却哭了。她知道自己的时间到了,更多的是,有一种莫名的,巨大的,安静的力量沉甸甸压在她的不再跳动的心脏上,让她突然间很想哭。
傅红雪缓慢地站起来,迟疑地伸出手去帮她擦眼泪。他从来没有计较过她到底美不美,就算是此刻她已经丑陋得不似人形。
魏西烛哽咽着,眼泪爬满了她的脸庞,道:“……你们人真的好奇怪……”为什么活着,为什么死,为什么去爱去恨,为什么为了一些东西可以不顾一切哪怕生死爱恨?她不明白。她情愿世界就是她睁开眼睛的一刹那,遍布光亮的样子。
傅红雪道:“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你快别哭了。”他不解释,也不多说话。
可是你听他的语气,就会觉得温柔。
魏西烛突然伸手扯断自己一缕的头发(茶深:好疼啊……),塞进傅红雪手里,道:“我再无其他东西可助你,我本是阴气化体,头发又是阴气极重的东西,这是我最后一点点的力量,与夜雨山庄气息相同,不会被那老头发现。你若进入幻境,只要牵着这东西,就能探到活人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