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之间老泪纵横,拔剑在手,道:“你不是要杀我吗?为何不动手?与其城破那日死,不如早死,过来动手!”举剑抢先刺去。
那人依言拔剑,姿态华贵端雅,剑气如秋水泠泠,光华流转,后发先至,剑尖轻挑他手腕,竟是快得不可思议,栾于非手上一麻,一招间,剑已脱手飞出,接着剑气大涨,栾于非只觉胸口一凉,长剑透胸而入。
栾于非苦笑道:“多谢成全。”
那人道:“大人,家父是大人旧识,晚辈不让大人受苦,一剑毙命。”
栾于非道:“是吗?你是谁家的孩子?”两人站得极近,他伸出一只手,要去扯那人蒙面黑巾,那人不躲不让,任由他扯去。
栾于非看到他的脸,却突然间瞪大了眼,道:“你……你……我……”一口鲜血喷出,身子直挺挺向后倒了过去。
第二日被人发现尸体时,他竟然还瞪着眼,死不瞑目,只是唇角却带着一丝诡异的微笑。
满城震惊,朝堂之上,主战派大臣一片汹涌哭声。赵楷本就胆小,这下手抖得连奏折都拿不住,完全失了主意,只道:“这如何是好?这这这如何是好?是谁?谁这么大胆?”
大理寺把栾于非的家丁仆役丫鬟统统抓了来,各种酷刑上了个遍,也问不出个结果。
更可怕的还在后面。
第二日子夜,主战派大臣余寻鱼在家中遭刺身亡,死法与栾于非如出一辙,最可怖的是,他也是满脸震惊,死不瞑目。
第三日子夜,主战派大臣赵蒙恩在从皇宫回去的路上遭刺身亡,这次大批的侍卫看到了那个杀手的影子,那影子却如鬼魅般瞬息不见,仿佛随风而逝。
第四日子夜,主战派大臣白一中在家中,严阵以待。那杀手果然来了,一身黑衣,姿态轻盈舒张,如一只大鸟般,无声无息地落在了院中。
几十个侍卫扑了上去,那人拔剑出鞘,只看见一点剑气飞舞,却看不到他人在那里,片刻后,众侍卫躺了一地,都是一招毙命。
白一中冷冷地看着他,道:“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丞相死之前一脸震惊?你不告诉我,我也死不瞑目。”
那人举剑,剑上的鲜血一滴滴落下,轻轻地道:“我若告诉你,你还是死不瞑目。”声音依旧清雅、沉稳、动听。接着出剑,白一中毙于剑下。
主战派大臣一个一个死去,城中流言四起,朝上投降之声日盛。城墙上作战的将领士兵士气大衰。淳于雁台见机不可失,加紧攻城。这时接到急报,吴成画率兵攻破洛阳,洛阳太守庄大越战死。
吴成画亲自镇守洛阳,由俞非儿分出十万人马,往东而来。
淳于铨哈哈大笑道:“好,好,这天下唾手可得矣!”拍着淳于雁台的肩膀道:“乖侄儿,你的计策好啊!几句话就挑拨得那两个皇子去截住了援军,真是天助我也!”
三日后,俞非儿大军到,与淳于铨合兵一处,开始了最后的一次攻城。
这次城上城下接连打了五天,尸体几乎要连护城河都填满了,在午夜时分,终于用巨木撞开了予宋京城的西门,金律官兵在淳于雁台的带领下一拥而入,开始了惨烈的巷战。
接着东门、南门、北门相继失守,大批的兵马涌入了城中。
繁华的京都在这一夜被生生蹂躏,多少的春花秋月、风帘翠幕、笙歌艳舞、旖旎柔情,一瞬间化成了飞溅的鲜血、惨烈的呼叫,兵戈交接那刺耳的声音,刀枪入体那迟钝的闷响,响遍了东京的大街小巷。
予宋皇宫中,赵楷听到城破,废然叹息,跌跌撞撞地去找到了太上皇赵偕,跪下,深深叩头,道:“父皇,孩儿无能,连累了父皇。”
赵偕沉默不语,片刻后道:“是父皇的错,不该一生沉迷于杂事,不该在危机关头推卸责任,我赵偕……对不起赵家的列祖列宗。”拔出佩剑便要自刎,赵楷惊道:“父皇!”伸手抢夺,长剑“哐啷”落地,把赵楷的手臂划出了一个口子。
忽听到一边有幼童惊慌失措的哭声,却是赵偕的皇后拉着几个幼小的皇子寻了过来,赵偕最小的女儿升平公主赵予楣,已经十二岁了,满脸是泪,紧紧地抓着两个小弟弟的手,偎在母后身边,颤声道:“父皇……你死了,我们怎么办?”
这一声清柔的童音,如重锤般砸在赵偕的胸口,他颓然道:“孩子,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自然,都得死!”他的小皇子却哭道:“父皇,我不想死!不想死!”升平忙去哄他,柔声道:“乖,若落入敌手,那就生不如死。还不如……还不如……”却哽咽着说不下去。
赵偕心痛如刀搅,过得片刻,低声道:“降了罢。”
皇宫的大门外,淳于雁台已带人杀了过来,韩青带着禁军拼死的抵抗,朝中大半的武将已战死,只余下数人分散在皇宫周围。
他浑身是血,也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状若疯狂,砍杀了一个又一个。正激战间,却听到身后皇宫的大门吱呀呀一声,打开了。
韩青猛回头,却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赵偕与赵楷均是一身白衣,赵偕手中举着一方玉玺,慢慢地走了出来。身后是一班文臣,皇后、皇子、公主、后妃……浩浩荡荡……无穷无尽……
淳于雁台把长矛往下一顿,金律官兵立时停止了进攻。
韩青的刀咣啷落了地,茫然道:“皇上,你这是为何?”赵楷道:“京城已破,援军未至,我等还能如何?降了吧。”韩青无奈道:“皇上,臣等还在拼死奋战!臣还未死,等臣战死了,皇上再降也不迟!”
赵偕赵楷羞愧无比,一干文臣有的更是哭出了声来。
韩青得不到皇帝的回答,茫然四顾,见越来越多的敌军涌了过来,越来越多的王公大臣被四面八方的敌军用狼牙棒、长矛赶畜生一般赶了过来,满城的火把,照得予宋国君臣的脸忽明忽暗,羞愧、愤怒、惶恐、绝望、悲戚,诸般表情,瞬息涌现。
他突然颓丧无比,向着两位皇帝拜了下去,道:“皇上,皇上要做亡国之君,臣却不愿做那亡国之臣。臣是武将,无法护得皇上周全,就该死在战场之上!”突然捡起掉落的长刀,横刀自刎而死。
赵偕的泪慢慢流下,低声唤道:“爱卿……”
淳于雁台策马,绕到韩青尸体前,道:“厚葬。”
他坐在马上,居高临下,一身黑色的铠甲上到处是鲜血,头盔早已不知去向,凌乱的长发随便披在肩上,朗声问道:“谁是卫逸?出来。”
卫逸抖抖索索爬了出来,道:“不知……不知……将军有何吩咐?”
旁边一人喝道:“什么将军?这是我们二皇子,肃英王殿下!”卫逸忙改口道:“殿下……”却见淳于雁台的脸上显出一股厌恶之色,他只得住口。
淳于雁台道:“这等奸臣,杀了!”立时有一人手起刀落,将卫逸斩于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