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璟重重拍案,“章盛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他的人还在夏州城里没走,叫我把江月送回去,安得是什么心!”
江月一怔,怎么,倒与自己有关吗?
里头的人静了半晌,仍是顶风作案地说和,“将军,等咱们攻下蔚州,属下亲自去接董姑娘回来就是,左不过几日工夫,反正……”
“够了!”祁璟冷声打断,不甚耐烦地下令,“你派人告诉章盛,他顶不住东路,我再叫人增援就是,拿个女人当不祥的借口,他从军这么多年,还要脸不要。”
听到这里,江月已大致猜出里面情形,她略一犹豫,忽然心思一横,准备进去。
谁知,一个声音幽幽忽然从帐中传来,听声音,该是薛徽。江月一直觉得薛徽对她颇为反常,此时,动作不免停下,想听他如何说。
“将军,董姑娘在军中,确有几分嫌疑,有件事,属下一直瞒而未报。”薛徽顿了顿,像是极为为难的样子,“那日属下见到的老乞丐,面容与曾经绑走董姑娘的人十分相似。”
祁璟沉默一阵,像是思索,“阿古的哥哥?”
“属下不敢确定,只是……万一他与董姑娘尚有联系,将军仍留姑娘在军中,岂不危险?”
江月心口一紧,难怪,难怪薛徽总是神色狐疑地望着自己。原是他以为自己在叛军!
好在,祁璟极快否定了薛徽的猜想,“不会是她,她知道的事情多了,若要往外泄漏,还容得咱们攻到蔚州?这些事你不要往外传,更不要让江月知道。”
薛徽低声称是,没做辩驳,适才争辩激烈的主帐忽然静了,江月却跟着生出几分失魂落魄来。
她在军中,给他添了这么多麻烦吗?
他却始终叫人紧守风声地瞒着,若不是自己不经意地路过,他便准备一个人生与自己的部下扛着吗?
当夜,祁璟回到帐中休息的时候,江月亦是如常睡了。他轻手轻脚地脱了铠甲,吹熄了江月为他留的烛灯,在黑暗中摸索着上了榻。
女孩儿一反常态地紧贴榻里,整个人瑟缩在一起,像是个渺小的蚕蛹一般。祁璟料想她是做了噩梦,往里贴了贴,伸手搂在江月腰上,想给她些安慰。
江月忽然转过身,主动投到祁璟怀抱里,她纤细的胳膊缠着祁璟,像是去握一棵救命稻草。祁璟一愣,低声问道:“江月,你还没睡?”
女孩儿在他胸口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贴了上去,半晌,闷闷“嗯”了一声。
祁璟在她背上轻轻一拍,就这样拥着江月,倒也不推脱。“在等我?还是哪里不舒服?”
“将军,我……”她声音有些涩意,滞在当中,半晌才又续上,“我想回夏州了。”
祁璟动作一僵,试探道:“你听到旁人说什么了?”
江月抚着他胸口,轻微摇了摇头,“没有啊,只是……只是我有些怕了。”
“你怕了?”祁璟又惊又疑,立时质问。
“嗯,刀剑无眼,我每天帮着几位军医大人……实在是有些熬不住了,这里也冷,比不得夏州城里安逸,我回去等你,也是一样的。”
江月埋首在祁璟的怀里,声音闷闷的,显得遥远而又不真实。
她只觉祁璟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渐渐松了,像是无力,又像是,失望。
☆、第38章 临别
祁璟隔了许久,才再次开口,“江月,这场仗虽然艰难,可我总会护你周全,你别怕,陪着我,好不好?”
他声音不像哀求,是仍存着他骄傲的商量。江月仍是摇头,攥着他襟前的衣衫回答道:“我不是担心自己,我只是……见不惯这样的场面。你每日早出晚归,我也并没怎么陪着你,等你打了胜仗,我再从夏州回来找你,不是一样的吗?“
她这句话说起来,口吻颇像陆阅山今日来劝祁璟的话。祁璟心生异样,手臂重新揽在江月腰间,蹙眉问道:“当真没有旁人和你说过什么?你真的不想在这里呆着了?”
“是啊,难道……应该有人和我说过什么吗?”
江月抬起头,黑暗中,两人都看不清彼此面容,唯有对方的眼睛,带着澄澈却微弱的光亮,直照到彼此心中。
祁璟紧紧拥着江月,心里说不出的懊丧难过。沉默良久,他将下颌顶在江月头上,下了极大地决心道:“你再等五日,若五日后我还拿不下蔚州,就让人送你回去。”
江月知道这是祁璟最大的妥协,当下也不再勉强。
她自然有她的不舍,只是,若短暂的分离能减少他的后顾之忧,又何妨呢?
祁璟很快便在静寂中进入梦乡,江月却因千头万绪的心思难成好眠。她撑着身子坐起,借着映入室内的月光望着祁璟。饶是在梦里,他都是眉头紧锁,搭在自己腰上的手,则是拢握成拳。
这一场持续甚久的战争,一定消耗着他的精力,蚕食着他的信心……其实,她本不该在这个时候退场,可如今,连祁璟身边最受亲信的陆阅山、薛徽二人都对自己颇含忌惮之心,那可是一直以来对祁璟都敬慕有加的死士。倘使因为自己,而使得他们上下离心,江月当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将军,愿这五日,我们都能听到胜利的消息。
五天,便是六十个时辰。每一次日升月落、斗转星移,都像是在挑战祁璟的耐心与毅力。他甚至开始害怕回到自己的营帐,害怕去面对不得不迎来的分离。
祁璟从来没想过,自己是这样胆小而又患得患失的人。
难道她不该害怕或担心吗?当初是他阻拦了她留在安逸和平的退路,一意孤行地带她回到了这样恶劣危险的边境来。他早该知道她会怕的。
连他的属下都会畏惧第二日的厮杀,连他自己在面对手足兄弟的鲜血时会有心悸和震撼,他怎么能要求她一样去面对这个残忍的战局。
可是他舍不得啊。
“将军?”江月掀开帘子,正准备去找军医帮忙。然而,她却没想到,祁璟正伫立在帐外,像一堵墙似的,挡住了天边夕阳的余晖。“怎么不进来?”
江月退后两步,给祁璟让开了路。她臂弯还搭着刚刚晾干的纱布,俨然是急着出去的样子。祁璟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什么。
“你回来得倒早,先去歇一下,我把这些给军医大人送去,马上便回来。”
江月自是没能忽视祁璟脸上的不同寻常的神色,这是他们约定之期的第四日,连江月都要靠不停的忙碌来充斥自己满是杂思的大脑,祁璟又何能例外?
可是她知道,若是全然说了自己的心事,祁璟必定不会放她离开。他早习惯了一个人去承担,怎么会甘心把分别的苦楚和受人误会的难过加诸在自己身上?
江月绕过祁璟,大步便欲向外去。
谁知,祁璟一把攥住江月腕子,将人整个拉到怀里,紧紧拥住,“江月……”
他声音里有着明显的颤抖,江月听得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攥住了他的袖口,随着喃喃:“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