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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夫人(38)

这回,裴少嵇彻底没声儿了。

孟采薇喜不自胜,猫着腰儿又回到了内室里。

冬妆尾随其后,压低着声问道:“夏眉这么说,是不是有点儿过了啊?侯爷毕竟是关心您嘛……”

“没事没事!”孟采薇仰躺在床上,愉快地翘起二郎腿来,“他这个年纪,就得狠狠吃一回瘪才行,不然一辈子不懂天高地厚,我这也是为他好。”

“你再说一遍?”一个男人的声音陡然在屋子里响起,“是谁不懂得天高地厚?你又是为谁好?”

孟采薇闻声一怔,翘在半空的脚尖儿霎然就僵住了。她与冬妆脸对着脸,却是谁都不敢望声源传来的地方看去。

过了良久,孟采薇但觉身上被冻住的血液总算流通了起来。她往左摇了下脚尖,示意还僵在原地的冬妆往边上挪一挪。

果然,她身后立着一言不发、满面寒霜的裴少嵇,“冬妆,下去。”

“你干嘛!冬妆,不许走!”

“下去!”

冬妆担心地瞥了眼孟采薇,犹豫了好一阵子,才在裴少嵇冰冷的目光中,慢慢地退了出去。

孟采薇攥紧了手底下的缎面,一动也不敢动。

反倒是裴少嵇,好似故意的一般,又往前走了几步,直到床边上,才停了下来,“身子不适?精神不好?情绪不佳?”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孟采薇,“可笑我差点就信了。”

孟采薇有些心虚,偏首避开了裴少嵇的目光。

“为什么躲着我?”裴少嵇顿了顿,见孟采薇不答,又重复了一遍,“孟采薇,你为什么躲着我?”

孟采薇恍若雷击,怔怔回过首,盯住了裴少嵇,“你叫我什么?”

“孟采薇。”他熟稔地念出她的名字,像是已经唤过了千千万万遍,早已烂熟于心。

他面色沉静地与孟采薇对视,目光里却是波澜起伏,他凝视着她,良久,终于酝酿出勇气似的,轻声问道:“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不可以!”

几乎就在裴少嵇话音落毕的瞬间,孟采薇蓦地起身,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少嵇,我是你的母亲,是谁告诉你你有资格对我直呼其名?!你的四书五经都念到哪去了?出去从了五年军,回来倒连人伦纲常都忘了?你现在给我出去,这是我的卧房,你给我出去!”

“孟……”

“你闭嘴!”孟采薇死死地盯着他,就算他比她高太多,就算她不得不仰着头,可是这一次,她的目光没有半点退缩。

“裴少嵇,我最后一次警告你,惠安侯府不是没有家法,你再多念出一个字来,今夜就去祠堂跪你父亲吧!”

孟采薇言辞激烈,话都说完了,胸口竟还在起伏。

裴少嵇沉默地望着她,眼神里充斥着晦涩而不解的情绪。

他与她长久地对峙,第一次,败给了孟采薇。

“好,我走。”

☆、第29章

裴少嵇这一走,半个月没在迈进绘丰堂的门。

半个月的时间能做的事情多了去,孟采薇居然也就真的没去过问裴少嵇的行踪。

其间倒是夏眉来打听过一次,想问问那一晚孟采薇究竟和裴少嵇说了什么,连带的整个正院的人都不敢来和绘丰堂搭话,孟采薇只是从容一笑,“小孩子闹脾气,随他去,时间长了就好了,少嵇又不是不懂事的人。”

裴少嵇不来,孟采薇也乐得清闲,静心修养了半个多月,她才终于通知各位同学,可以来给教导主任请安了。

若说这四个孩子,再算上四个孩子的家长,当真是各有风格。

孙亦绫不必说,过去一味得罪人,如今大势已去,不必孟采薇动手,她的日子已经越来越不好过了。昔日攀附她的姨娘们渐渐散去,裴少冠镇日被西席先生盯着读书,也没时间受她的控制。

十三岁的少年,最最微妙的青春期拉开帷幕。

向裴少嵇这样的嫡长子,叛逆期渴望的是自由,但裴少冠这样自由久了的庶子,却是开始期待被重视。这一点,就是多亏了孟采薇选的西席先生。

腐儒的态度非常坚定,裴少冠是庶出没错,但庶出之子,也要比姨娘的身份高贵得多。刚开始授课的时候,先生就致力于洗脑裴少冠的尊卑概念——母亲是长辈,你是晚辈,这个没错,但是,这个母亲,指的是你的嫡母,而非生母。

换句话说,每日里真正约束裴少冠起居的孙姨娘,反倒卑微于他。

这让小小少年找到了极大的存在感,时不时就为这个与孙姨娘发生争执。

孟采薇乐见其成,当然不会插手去管,孙亦绫又心知孟采薇断然不会向着她,不论儿子闹得多不像话,也都没有去找孟采薇叫屈。

年纪最小的英娘与她的小哥哥关系最好,过去裴少冠钻洞上树的时候就总是拉着这个妹妹,如今跟家长对着干,居然也把英娘拽进了战壕。

有两个不省心的,自然就两个省心的。芸娘、芊娘的生母都比较懂事,知道女儿亲近嫡母,反而是好事,因此只频频教导她们如何讨孟采薇欢心,决不许有半点忤逆。

芸娘本就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一辈子婚姻大事都掐在孟采薇手里,如今是一点幺蛾子也不闹。

芊娘则是生性胆小,不惹事不闹事,从来都是乖的不得了,孟采薇还巴不得她能有些脾气。

托这四个小孩子的福,孟采薇每天都过得热热闹闹的,生活充实,心情愉悦。

嗯……

坦白讲,与一墙之隔的、愁云惨淡的正院,形成了鲜明对比。

·

“裴少嵇,你就不能把你的笔放下,陪老子出去玩玩儿?”佟钦隽坐在裴少嵇的桌角儿,手里颠着自己的荷包,里面的铜版荒啷荒啷的响。

“你又不是没来过颢京,要去自己去。”裴少嵇文不加点,埋头桌案,根本不惜的搭理佟钦隽。

佟钦隽被他气得没个好脸色,“我说你这几天怎么回事,叫你去我姑姑家救我你不去,还得老子自己跑出来找你,找了你你又不动弹,想打架啊你!”

“少废话,你又打不过我。”

“你!你行!”佟钦隽掉个头,随便抽出了裴少嵇笔架上的一支笔,笔尖直挺挺地抵着裴少嵇的额心,“正好我被我姑姑揍得心烦,来来来,出来打一架。”

裴少嵇没耐烦地瞭了他一眼,“你姑姑又揍你干什么?你出去吃花酒了?”

“放屁!老子连门都出不去,还吃花酒?伺候老子的丫鬟比你长得还丑,我姑母不知哪根筋搭岔了,非要我读书,明年去考国子监!”

裴少嵇点头,“姑母英明。”

“裴少嵇,还是不是哥们儿了?!我们家往上数八代,就没出过一个文人,我姑母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还指望我去考科举?简直异想天开……不过,我说,你打不打架啊!”

看着裴少嵇一派不动声色的样子,佟钦隽几乎都要放弃了。

谁知,写完最后一个字,裴少嵇忽然撂了笔,“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