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香熏(2)
揭开盒盖,铁盒的一端放着厚厚一叠白纸,另一端整齐摆放着装香熏油的空瓶,我取出一张白纸交给冬云,然后拿起一个3ML大小的空瓶,向女孩示意可以开始了,她迟疑片刻取下发髻上的花放入瓶中。
花在瓶底融化,微微泛着些许浅黄色的精油缓慢增长,最终依旧不足1ML。
我拧紧瓶盖,防止花香继续飘散。
冬云手中的白纸在此过程也逐一显现出黑色文字,他用他那一贯的高傲语调问道:“名字,想要怎样的人类姓名?”
“……丁香……”女孩想了想回答。
冬云快速地用食指指尖在纸上写下这个名字:“白丁香花花精,修行一百五十年,换取人类时间一年。仪式完成后,花精生命终结,成为人类,姓名丁香,生命期一年,寿命结束以人类方式死亡。”
冬云将纸揉成一团,纸团合拢收缩为指盖大小的光球,他摊开手心伸到女孩跟前。
“以后,他是不是就能看见我了,在一起也不会奇怪了吧?”女孩望着我,很单纯很孩子气的目光。
“嗯。”我肯定地点点头,“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绝对不可以哭,眼泪会腐蚀你的身体,即使一次就将化为乌有。”
女孩接过光球,认真地看了又看,最后吞了下去。
我不自觉地往后退,这样很没骨气很丢人,没办法,谁让我如此害怕。
一分钟过去了,女孩愣愣地站在原地,她扬起头,脸上黑色裂纹蔓延,犹如摔坏了的艺术品。并非签订“PURE”就能成为人类,花精变作人类的成功率非常低,只有极少数是幸运的,即使如此,仍然有如此多的花精选择这条路。
恋上人类的花精是愚蠢的,为了人类而变成人类的花精无药可救,放弃一世修行,冒着巨大的失败危险换来人类短暂的生命,即便成功了,一滴眼泪就会自我毁灭,是何其残忍。
清脆的迸裂声,膨胀的身体如此丑陋,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女孩一直望着我,我很怕,却无处藏身。
冬云将我拉到他身后,挡住了女孩的视线,他另一只手手心倒入了水罐里的液体,那是花泪,花精的眼泪。
“非影,闭上眼睛。”
我顺从地闭上眼,其实只是不敢去面对而已,心里明明什么都清楚,失败品必须马上处理掉,这是店里不可动摇的铁规。
微微空气的流动,冬云从我身边离开了,之后是女孩近乎变调的惨叫,再然后丁点声音都没有了。睁开眼时,冬云已经恢复为猫的样子,坐在地上舔爪子。
我看了看瓶中不足1ML的丁香精油,应该能卖个不错的价格,只要是墨藤,就一定没问题。
回到店内,把香熏油瓶放入水晶橱柜,坐在高脚椅上没多久就睡着了。难得冬云没再折腾,直至八点葵琳来换班才叫醒我,其间睡得很沉。
走出店门,舒畅地呼了一口气,回望清晨的“Nature House”,黑色马灯下,刻有店名的挂牌泛着金属光泽。
伸了伸懒腰,仰头望着天空,今天的天气似乎不错,睡醒了去商场好了,给墨藤买件衬衣作为黑百合的回礼。
前脚刚踏进家门,还没来得及丢开肩上的挎包,手机响了。一头倒在沙发上,摸索着翻出手机,要死不活地接通电话。
“……喂……”糟糕,头好晕,严重的睡眠不足。
电话的另一端沉默了一会儿,轻飘飘的声音传来。
“非影,你现在有空吗,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
……这个声音是……禾橙?我翻过身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的眼神有些飘。在我来“Nature House”的三年多时间里,真正成功走出地下室的花精仅有一个,禾橙的出现是在我到店里之前。由于数目稀少,所以特地和她们保持了联系,既方便墨藤收集数据,也能够为这些特殊的人类及时提供帮助。
“发生了什么事吗?”看来今天还得出门,我心里嘀咕着,才结束通宵守店,现在超想缩在柔软的床上美美地睡上一觉,这通电话来的真不是时候。
“……不……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直觉告诉我,越是支支吾吾越可疑,往往说没什么才最危险。就这些曾经的花精而言,通常能有什么事,一旦出事恐怕就不是小问题。若是贪图一时休息,事后墨藤找我算总帐就死定了。
我认命地坐起来,强打精神:“我马上过来,告诉我你现在的位置。”
“非影……我……”对方欲言又止。
我拉了拉挎包,朝门走去:“别担心,我很快就到,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好吗?”
挂上电话的那一刻我还完全不懂,世间有太多我无能为力的事。
出租车停在杏丁公园门外,下车后又给禾橙打了电话确定位置。看见她时,她正坐在公园中心的杏丁长廊里,垂着头,双手紧握在一起。
我在她身旁坐下,把挎包放在腿上,挎包挺沉的,压得肩疼。挎包里装满了巧克力,街对面的巧克力店即将搬迁,原计划抢购后囤积在家慢慢品尝,怎会料到刚回家就飞一般地冲向公园。
我拿出巧克力,禾橙笑着拒绝了,和我不同,她并不喜欢这些。禾橙长得很漂亮,不是那种完全以外貌评定的美,温柔的个性里隐藏着坚韧。
墨藤曾说过,那瓶白蔷薇香熏油色彩很美,被客人以超乎常理的高价买走了。遗憾的是,我没能看见。
头依旧有些晕,不知道是不是夜里感冒了,我努力地笑了笑:“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一定帮你解决问题。”
禾橙笑了,拉住我的手,仿佛在与好友悄悄聊心事的孩子:“非影,等墨藤回来代我告诉他一声谢谢,我很高兴能够成为人类。”
“没问题。”我一边爽快地回答,一边纳闷,要感谢墨藤当面说不就好了,实在不行给他打电话也可以,没理由在这个时间把我拖出来。
果然,话还有下半句。
“明天,帮我把这个交给棱朋。”禾橙把一个红色丝绒表面的心形小盒子递到我手中。
就算不打开看,心里也顿时明白了,戒指盒里只会放一类物品,我有点犹豫,若是禾橙真拒绝对方,戒指由我还回去总不太好:“这事我去会不会不适合啊?”
“非影,帮帮我。”禾橙轻轻咬住嘴唇,乞求地望着我,那是我最无法抵抗的视线。
我烦恼地抓了抓头发,半天憋出几个字:“为什么?”
禾橙松开我的手,头稍稍偏向一旁,又是双手紧握在一起,我这才注意到她的指甲深深掐入手背,让手的颤抖不那么明显。
许久,似乎鼓足了勇气般,她又笑了,笑容一点也不真实:“今天是最后一天了,陪我聊聊天吧。”
埋在心里最深处的话语被挖出,胸口有点闷,猜测里早就存在这一项,而我都故意无视了,这句话要说出口太过沉重。
我抱紧挎包,大口大口地啃巧克力,拼命往肚子里吞,鼻子酸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