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香熏(8)
我接过辰诺手中的花,放在另一束百合旁,上香后,双手合十祈祷,请求上天让这个年轻的灵魂在没有死亡的国度里无忧无虑的生活。
“天绮还住在宫里吗?”我突然冒出的问话,辰诺并没感到惊讶,而是摇了摇头。
“她完全可以回东岭的。没有浅穆,这场以和亲来缓解两国紧张局势的联姻也就失去意义了。” 我叹了口气,“她现在住哪儿?”
“皇后殿下在宫外安排了一处宅院。”
“生活起居呢?”
“有专人伺候。”
“那就好。”稍感欣慰,我点点头,从挎包里抽出厚厚一叠塑封照片,整齐地摆放在平处。以前和浅穆偷偷溜去人类世界玩,浅穆竟羡慕人类世界里开放的花,觉得它们很美,很想带回来。然而那些花无法在魔域生长,一到魔域就枯萎了。
把花的照片带给浅穆看,办法又笨又寒酸,却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好方式,也算是身为姐姐一点儿力所能及的事。
眼睛莫名地痛,风吹在身上有点冷,我用手按住头,呼吸很累,话语也不知跑哪儿去了,许久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浅素殿下,你没事吧?”风中传来了辰诺的话语。
我放下按在额头的手,我怎么可能有事,很久之前就明白自己没有哭的资格:“你还是叫我非影吧,浅素这个名字过期失效了。”
辰诺有些为难,我并不是要勉强他们,只是讨厌从前的自己罢了,而辰诺的回话令我忍俊不禁:“……非……非影……殿下……”
“尊称就免了,哪有西岭国带刀护卫对普通人类用敬语的道理。”我笑着摆摆手。
辰诺垂下头,那一霎那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他脸颊绯红:“辰诺是陛下御赐的浅素公主的护卫。”
“算了,随你,只要记得我是非影就好。”此般景象想不退步都难,真不懂生活中体贴腼腆的辰诺和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辰诺哪一个才是他真实的模样。
整理了一下情绪,对着不会有任何回应的陵墓挥手告别,挥去沉重的心情,浅穆的遗志,能办到的决不退步。
东城门外,朝东北方向前进两公里,雏菊谷里冷清得诡异,正值花期的雏菊成片枯萎,湿润的土地残留着大量踩踏的痕迹,理应聚在一起庆祝花开的雏菊花精们全都不见踪影,一片死寂。
拾起地上一只折断的菊花,花的灵气荡然无存。我转过身看着辰诺:“什么时候的事?”
“两天前。”
“有没有找到幸存的花精?”
“没有。”
“噬花族的去向呢?”
“目前还不清楚。”
下一句话还未问出,危机骤然迎风而来,手捂住“轻雨”犹豫是否取下的时候,辰诺已瞬间移到跟前,一道光自刀刃与鞘口的间隙射出,短暂尖锐的铁器撞击。
刀回鞘中,辰诺一个箭步冲进灌木丛,拽出躲在灌木里的偷袭者,摁倒在地,冷漠的双眼几乎发散出寒光。一系列动作轻快流畅,一气呵成,辰诺拍武侠片完全不需要替身演员,加上自身的外貌优势,影视界的好苗子。
我瞟了一眼脚边的箭,从箭头被直接一分为二,瞬间感慨父皇御赐的刀还真能削铁如泥,难怪辰诺那么珍惜,应该能卖个高价。
朝灌木丛的方向走出两步,落在偷袭者身旁的弓,弓臂上分明刻着雏菊,一时纳闷,雏菊谷的守护精灵为何袭击我。
“辰诺,放开他。”通常情况下,花谷的守护精灵只负责轻度的守卫工作,攻击敌人是士兵们的职责。
辰诺迷惑地望着我,冰冷的视线转为不被理解的无辜:“可是,守护精灵胆敢冒犯公主殿下……”
“不要紧,放开他。”我笑着示意。武力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方法,当然也不能完全放弃,有时候有些事需要特殊的处理方式,但肯定不是面对一个没有多少力量的守护精灵的时候。此刻应当顺势推行皇族向来的亲民政策,展露和善的微笑。
可惜,对方对我的友善持有众多怀疑,令他态度大变的只是辰诺所使用的称谓。审核仅有T恤牛仔裤不眼熟,脸还剩几分残存印象后,对方判断出了我的身份。
守护精灵之后的反映只能用惊惶失措来形容,颇感无趣。他连连自责,说把我错当成古怪的外来者,反正就差没说看我的穿着不顺眼了。
走在空旷的雏菊谷,不安隐隐涌来。三年前由天界和魔域共同封印的噬花一族,以千年为周期,由花族子孙世代看守。仅仅三年,噬花族突然大量涌现,情况相当不自然。
回到寝宫,一觉睡到晚膳前。
饭菜很可口,比起我平时里折腾的仅能填饱肚子而不能审视色香味的三餐好太多倍。
晚膳后,为母后泡了一壶茶,两个人坐在屋内聊天。说实话,我对品茶非常外行,学点皮毛只是为了不在大庭广众下太过丢人,尽管所有人早就知道皇后家的女儿是个野丫头。
放下白瓷茶杯,站到母后身后,双手轻放在她肩上:“母后,我为你按摩按摩吧,人类独创高级按摩法。”
母后轻啜一口茶,没有反对,我也就把这当成默许了。我捶肩的本事当然是一点儿也不好,只得放慢速度,减轻力度,不痛不痒,还不如不按摩,而我也仅限于这种程度了。
“母后,今天怎么没看见父皇?”此刻才想起今天的会面中少了一个重要人物。
母后放下茶杯,稍稍拎起茶盖,缓缓说道:“你父皇重病卧床多日,从一年前开始身体每况愈下,这次恐怕……”
我斟酌再三,小心地问道:“太子呢,定下没有?”
母后摆摆头,慢条斯理地用杯盖荡去杯中的茶沫,凝视着徐徐升起的热气。
我停下动作,每次想起浅穆就觉得如果他还在就好了,每次这种时刻,心总会被揪紧的痛。
母后拉住我的手,话题和刚才截然不同:“那个人类对你好吗?”
我笑了:“墨藤脾气好,又会处事,对我很包容。我总是惹麻烦,每次他都得收拾烂摊子。他人很好,我一直受他照顾,生活过得和这儿一样,什么都不愁。”
撒谎是错误的,但我不愿母后担心,谎言或许是为了面子,但这一秒我希望它不是。庆幸母后没有回过头来,不然她一定会发现我扬起的嘴角僵硬的多么不自然。
母后拍了拍我的手背,或许她早已明白一切,淡淡说了一句:“好好照顾自己。”
夜深了,躺在床上望着手机发呆,魔域的夜晚是宁静的,不比人类都市的繁华,没有明亮的灯光,跳跃的烛火看着就犯困。
手机搜索不到信号,手机盖表面的灯一亮一灭,图片收藏夹里有不少照片,墨藤的,冬云的,“Nature House”的,还有我的。
真想在手机没电之前就回去。
无聊中,想起了店里靠窗的金鱼缸,里面养了九只黑金鱼,鱼缸平日当摆设用,当我得知它的真实用途后,因为笑得过度夸张被教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