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真看着削好的一颗颗雪白的荸荠,秦姨说,“中午阿姨给你做蟹粉狮子头,保管你有胃口。”
“我妈以前,也爱做这个,尤其秋天的时候,大闸蟹新鲜,一晃,好几年没吃过了。”
秦姨更高兴,“阿姨别的不敢说,这做菜的手艺,肯定不比你妈差,中午,你可得连汤带饭的给我吃干净了。”
“沈为,他好像不爱吃杭帮菜”,吴真说道。
秦姨把最后两颗荸荠削完,“就没见过他爱吃什么,小时候就瘦,现在也不胖,一天三顿饭,他能好好吃一顿就算不错。”
“阿姨从小照顾沈为吗?”
秦姨停下手里的活计,“何止他,连他大哥,都是我带大的。”
听秦姨突然提到沈慎,吴真微微一怔,他没接话,继续等着下文。
老太太轻轻叹了口气:“沈为他妈怀他大哥那年,我就从老家过来了,他妈身体不好,他大哥生下来,就是我在带,带大了沈慎,又带沈为,沈为没他大哥懂事,但比他大哥贴心,跟我也亲近,尤其是他妈没了之后,沈为那时候才五岁,小可怜似的,就算生在那样的人家,还不就是个没妈的孩子。”
吴真低下头,秦姨把荸荠冲洗干净,“你别看沈为平时不爱说话,可他重感情,谁对他好,他心里都能记得,那年,他十岁,他爸和他哥送他到美国去念书,我当时天天晚上偷偷哭的啊,真舍不得他,但是,那都是为他好,夜里沈为悄悄溜到我房里,拉着我手,他说的话,我到现在还记得呢,他说‘秦姨,你别哭,我把零用钱攒下来,给你买机票,你就能过来看我了’。”
吴真若有所思的看着秦姨,依然没有开口,秦姨把菜放到一边控净水,从兜里掏出来老花镜带上,“你来了正好,我要收拾那个燕窝呢,岁数大了,眼神不行,你帮我留心看着别有毛没挑干净。”
吴真吃过燕窝,但还真没有自已收拾过,这几天,都有炖好的燕窝端给他,他一直以为是店里送来的。
那燕窝已经泡在水里很久了,已经泡发起来,秦姨撕开几块,用块白布垫在下面,“这个是血燕,最滋补又不上火,沈为特意嘱咐做给你吃。”
“我以为血燕是红的”,吴真淡淡笑下。
“太红的是染了色的,这个泡了两遍水,没那么红了,沈为就是说外面店里做的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货色,才不让给你吃,家里做的放心。”
吴真自已一向觉得燕窝和银耳也没多大区别,他也不喜欢这种甜食,但沈为的心意,他不是不明白。
(一五五)
秦姨拿着一把小镊子,把燕窝撕成一小条一小条,每条都细细挑拔开,把里面的绒毛,碎蛋壳,沙砾,一点一点钳出来。
她挑的专注,老半天,才弄干净手指那么大一块,吴真一直看着她,“原来洗燕窝这么费劲。”
“这东西,你要它比其他的好,就得接受它比其他的难搞。”老太太推推老花镜,把白布又朝亮的地方仔细看了看,“这不是,垫块白布的话,就容易看得清了,燕窝越密实的越好,但密实的,杂质就更多,挑捡干净了,就是上品,要不然,沙沙楞楞的,再贵也入不了口。”
把挑捡干净的放到一只盛着清水的骨瓷碗里,“十全十美的东西,哪那么容易得到,难得的是珍贵,再硬梆梆干巴巴,你用水慢慢的浸透它,它也就柔软了,这时候,你再费些心思,多花些功夫,总能捯饬干净,已经到了手上的东西,还怕对付不了?”
已经到了手上的东西,这是暗指沈为吗?秦姨说完,低着头继续忙碌,吴真看着她花白的发顶,沈家这样的背景,能在他家帮佣几十年,秦姨又怎么会心思简单。
察言观色,果然,是她最擅长的。
她同样最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话,在什么时机说,她今天这一席话看似闲谈,其实字字有心,吴真再明白不过。
先说她在沈家的日子不短,照顾过沈为,甚至照顾过沈慎,她对沈慎直呼其名并不奇怪,但以沈慎今天的位高权重,就算要提起,在他这个外人面前,完全可以避开大名,用沈为他哥代指就好。
秦姨这是在向他表明,她在沈家的地位可不同于寻常的帮佣。
这一点,吴真完全相信,他同样相信秦姨此举并不是显摆什么,这是意在告诉他,他对沈为很重要,否则,照顾他,不必让已经返乡养老的秦姨从老家,千里迢迢地亲自过来。
她又说到沈为小时候,目的是让吴真知道,沈为虽然性情乖僻,其实谁对他好,沈为心里最清楚。
然后又是燕窝,这一番话处处是暗喻,要享受最上品的血燕,就要能忍受清理时的辛苦,血燕,何尝不是指沈为。
吴真跟她同样了解沈为,沈为有孩子般的乖戾,也有孩子般的纯粹,纯粹是难得的珍贵,乖戾是珍贵中的杂质。最后那一句才是重点,已经得到手的东西,还怕对付不了。
沈为是他已经完全得到手的,短短几天,秦姨,竟然就这样,看穿了他和沈为之间的现状。
吴真也曾自问过他为什么能忍受沈为一次次的暴力相向,他并不是记吃不记打的人,其实他现在很清楚,或者更早的时候,潜意识里就已经清楚,沈为对他的迷恋和依恋,到底有多深。
如今对沈为来说,他是其他人无法取代的存在,他也同样清楚,单纯作为情敌,他不曾真的把池涛放在眼里过,沈为任何一个小玩意他都不放在眼里,如果沈为偶尔管不住下半身,难受,他确实会,但并不至于因此觉得,有任何一个,能威胁到他。
不是他自大,正是沈为一次次失控,把真相摆在他眼前的。
别说沈为霸道,吴真觉得自己比起他又另有一番霸道,沈为忍不住偷腥,他可以忍,但他绝容不得沈为有半点心思不放在他身上。
他有过很多个情人,但没有一个比沈为更在乎他,是的,沈为在乎他,只是方式太过极端,这一点,注定他们之后的路会有更多的艰难坎坷。他不是没有无奈,如果他并不是那么能识透人心,真的茫然无知地把沈为当成个混蛋,他们之间的今天和以后,都不会存在。
但他宁可如此吗?显然不。
爱也罢,恨也罢,乐也罢,痛也罢,他很久没有这些属于活人的激烈情绪了,这些都是沈为给他的,他怎么会轻易放过他。
酸、甜、苦、辣、咸,五味杂陈,这才是人生的完整,不是吗?
他得到了一份寻常人不可能给予的,痴狂偏执的爱,所以,就要包容异于常人的偏执行为,当然,所谓暴力,他不会一再容忍,他可以改变沈为,就像秦姨说的,沈为就在他手里,就仗着沈为被他攥在手里,如果他都不能改变他,吴真不相信这世上还有其他人能做到。
吴真回过神时,秦姨已经把燕窝拾掇的干净,他走过去,对她笑了下,“秦姨,您能跟我说说,沈为小时候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