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望尽山河(125)+完结

拔列炎只得趋步上前,在车帘外站住了。

“洛兰可好?”

似乎没料得穆王会问起这个,拔列炎怔了怔,赶忙答道:“她……她很好。”

“本王儿时得她照料,曾听她说起她的情郎,她说那人可以一个人撕碎一头豹子,被称作‘勇敢的呼尔汗’,果然名不虚传。”

呼尔汗是拔列炎的胡族小名,他听穆王骤然提起,不由面红耳赤。

仿佛察觉到他的窘迫,穆王轻咳一声,又道:“去年与燕虞一战,大获全胜,皆仰仗将军之功,本王是十分钦佩的。”

听了这话,拔列炎忙仰起脸道:“不,与燕虞之战,实乃卫将军之功绩,末将不敢居功。”

车内忽然静了静,穆王像是有些犹豫般轻声问道:“卫长轩,他在哪里?”

拔列炎一时语塞,几日前他便得到消息,知道穆王车驾要来甘州巡视,按理卫长轩同他皆要前来迎接。可他也知道卫长轩与这位穆王似乎有些心结,故而只让亲兵去传了消息,至于卫长轩来与不来,他倒并不勉强。从今日晨起,三军便衣甲整齐,列队来到甘州东城门外,可卫长轩始终没有露面,看样子,似乎并不想来拜见穆王。

“卫将军他……”拔列炎有些为难,不知该照实相告还是该扯个谎。

穆王倒没有任他为难,只低叹了一口气:“我明白了。”

就在空气骤然凝结下来的时候,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宁静,拔列炎极为讶异,立刻扭头看了过去。他从昨日便下了严令,今天迎接穆王时绝不能出差错,现在这个要紧的时候,怎么会有人没规矩地在穆王驾前跑起马来。

迎面驰来的快马毛色青灰,迅如闪电,正是那匹烈风,马上的卫长轩连甲胄也没穿,一路纵马而来。拔列炎吃惊地看着他,他本以为到了近前卫长轩会下马行礼,谁知他根本就没有下马的意思,反而径直跑到了车舆的跟前。这举动实在太过僭越,从穆王的随从到这边守军的将士们无不瞠目结舌地望着他。

拔列炎担心他会被降罪,赶忙低喝道:“卫将军,穆王驾前,不得无礼!”

卫长轩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他一手拨开车帘,向车内伸出手道:“也奚,来。”

车帘边的王府长史仿佛也惊呆了,竟忘了喝止,而后车舆里缓缓伸出一只玉白的手掌,卫长轩一把抓过,将尊贵的穆王抱到了自己马上。周遭一众人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只见他调转马头,策动缰绳,转眼间便跑得不见了踪影。

直飞驰出很远,杨琰还呆呆地没有回过神来,他听见风从耳边呼啸而过,马蹄声连续而急促,还有身后熟悉又沉稳的心跳,一下接着一下。

“卫长轩。”他像是做梦般轻唤了一声。

“嗯。”卫长轩应了,他收紧手臂,将杨琰笼得更紧。

“我们这是去哪?”杨琰终于明白这不是做梦,他有些茫然地欣喜,却又忍不住担忧,“那些人该怎么办?”

“不必管他们,”卫长轩声音微微带笑,“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初春的苍羽原已是一片翠绿,晨起时铁灰的天空裂了一道缝隙,阳光洒落在草原上,如同黄金。融化的积雪浅浅汇入河水,雪水的灌溉重新焕发了草原的生机,绵延的嫩绿无休止地向远方延展,青灰色的骏马便如风一般奔进了草原。

杨琰还未曾试过这样的疾驰,他不自觉抓紧了烈风的鬃毛,脸上却满溢出笑容,他贪婪地大口呼吸:“是青草的味道。”

“对,这里就是苍羽原。”卫长轩勒停了马,伫立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中央,他仰起头看了看天,“下了好些天雨,今日终于晴了。”

杨琰转过头,轻声道:“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卫长轩却没听见他的问话似的,只是望着他的侧脸发愣,他伸出手轻触杨琰的脸颊:“也奚,你瘦了好多。”

杨琰轻轻垂下眼睑,阳光打在他的睫毛上,投下一层细密的阴影,他有些怅然似的低声道:“因为你一直不肯回来。”

他的话淡淡的,并没有怪责的语气,却让卫长轩突然觉得无措:“我……”

杨琰很快别开了头:“谢鏖已经死了,”他轻轻咬着下唇,“我把他杀了。”

卫长轩惊讶地看着他,半天才问:“为什么?”

杨琰没有回答。

卫长轩从他的沉默中已经明白了答案,他低声道:“听说谢鏖掌了相权,党羽众多,又得皇上器重,你现在杀了他,定会惹出不少麻烦吧?”

“那些都不重要,”杨琰轻轻摇头,“只要你不生我的气,其他的事我都不在乎。”

“也奚,我并未……”卫长轩刚要否认,却被杨琰打断了。

“卫长轩,你不用骗我,离开建安时你分明是负气而走,若不然……”杨琰有些难过地苦笑,“也不会这么久都不肯回去。”

卫长轩一时语塞,他重重叹气:“好吧,先前听了你和谢鏖说的话,我确实心中不快。不过来到盘门关之后,我经历了许多,也看开了许多,对于那时的事早已没有那么挂怀。”

他勒着缰绳,注目眺望远方,远处的天空流云变幻,云朵的影子深深浅浅地倒映在他的瞳孔里,他低声开口道:“也奚,你知道么,我已得知我亲生父亲的身份了。”

被他圈在臂弯中的杨琰微微一震,他转过脸,声音不由自主地颤抖:“你……知道了?”

听了这句问话,卫长轩立刻便察觉到了古怪,他诧异地道:“怎么,难道你早就知道我父亲是谁?”

杨琰闭了闭眼睛,他的脸色渐渐苍白:“是,我知道。原先戍守盘门关的昭武校尉,崔延。”卫长轩更是吃惊:“你怎么会知道?”

“你说你义父去世时,告诉你生父姓崔,我便调了父王书房里的卷宗,查到了此事。”

“那你之前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杨琰紧闭的眼皮剧烈颤抖起来,眼泪也不自觉滑落,他失控般大声喊道:“我怎么敢告诉你!我怎么敢说,你的父亲是被我外祖和父王联手陷害,连同你的家人,都因这场阴谋而被满门抄斩!”他掩住脸大哭起来,“你会恨死我的,卫长轩,你一定会恨死我的。”

他哭得那么伤心,眼泪顺着脸颊不停地流淌,直到一只大手摸上他的头,掌心的温暖熨平了他心中的慌乱,他听到卫长轩叹息着道:“我为什么要恨你?”

“我知道父亲的死是拓跋公和先穆王一手策划的,可那时你甚至还没出生,这件事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为什么要恨你?”卫长轩用衣袖轻轻擦拭着他的脸颊,“也奚,难道说,我在你心里,已经是那样是非不分的人了么?”

杨琰像是反应不过来,他费力地扭过身,面对着卫长轩,不大确定地问道:“这么说……你不会恨我?”

他清澈的眼睛里隐约还有泪光闪烁,看起来像是茫然无措的孩子,卫长轩轻轻吻他的额头,他低声道:“你是我的也奚,我永远都不会恨你。”他揽着杨琰,重新策动了缰绳,“自从知道父亲的事之后,我经常独自策马来到这片他曾经守护的土地上,一个人静静待上整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