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这个少年皇帝似乎并不在意,从进天牢起就没说过一句话。牢头引着他进了天牢,心中忐忑俞盛,他明白不说话虽然不是坏事,但也不代表着会是好事,这样想着,他忍不住偷瞄了少年皇帝一眼。
这一眼让他一惊,再不敢看,心中却不免惊讶,这皇上不仅年轻,还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偏偏还长得如此好看,这让他们这种做个牢头就当宝的人怎么活?
这样想着,他又在心里面暗暗摇头,他能做这个牢头是被他当官的舅舅塞进来的,他舅舅喝醉时曾说过一些宫中之事,其中就有皇上和另一位大人之间有床底之实一事。
他想啊,当初那位大人是如何威风,进大牢提人时根本不通知他这个牢头,自己那个在吏部做事的舅舅也要对那位大人唯唯诺诺。那时那人锦衣玉带,丰神俊朗,就如神明一般高高在上,不敢让人抬头直视。
那时又有谁会想到,被皇上恩宠的他会落到天牢里,被铁链锁在刑架上,连喝一口水都是奢侈?
他还记得当初传话的人说,是皇上亲口下的命令,让每日从那人身上削下二两肉来,还要用药养着,不能让人死了。
他做牢头也有些日子了,这样的刑法也不算多重,但他现在才是真真佩服那人。平日里施刑时哪个犯人不是哭爹喊娘,只有这人在被割肉时一声不吭,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他心里都有点纳闷,这到底是不是割的他身上的肉?
赵衍在一间牢房前停了下来,看着里面的人,神色淡漠,眼里没有任何情绪。
牢里的人一身已经辨不出颜色、破烂不堪的长衫,头发披散,被四根铁链锁住四肢脖颈,铁链的另一头嵌在墙里,和墙壁铸为了一体。而为何只有四根铁链,那是因为那人的右手已经不需要锁住了,他的右手已经被人一片一片削去了血肉,只余白骨森然。
即使如此,那人却并不显落拓,居然还给人一种天下我独尊的感觉。
此人自是陆兴安。
看到一双明黄软靴停在眼前,陆兴安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了一个似是讽刺,又似是自嘲的笑:“皇上来此找我,不知是为何事?”
赵衍并未看他,漠然道:“来看看你怎么样了。”
“我怎么样了……我难道会很好?”陆兴安看赵衍的眼神有着让人胆寒的温柔,“我深爱的人将我关了起来,让我享受凌迟之苦,怎会好?我恨呐……最恨的是,即使他将我关起来,也不是因为恨我,他眼里根本看不到我。”
赵衍抬头看他,眼里却没有丝毫波澜,他静静道:“我恨你。”
陆兴安笑了起来,笑声悲哀:“不,你不恨我,你把我关起来是因为他说你恨我,你今天来看我也是因为他说你恨我。他说什么你都会做,你眼里心里全是他,哪里还有多余的地方可以恨一个人?”
赵衍缓声道:“你倒是看得明白。”
“我自然看得明白,我还知道你为何对他百依百顺。”陆兴安看着他,眼神温柔,嘴角带笑,“因为你怕他离开。”
赵衍只看着他,没有说话,陆兴安看了他片刻,而后才一字一字道:“他早晚会离开,你留不住。”
赵衍声音依旧平静:“所以我今天来问你,如何才能留住他。”
陆兴安声音轻柔道:“皇上还记得当初我是怎么留下你的吗?”
赵衍轻声道:“他不喜欢。”
陆兴安笑了笑:“如果什么事都要他喜欢才行,你又如何留下他?而且皇上你,不是已经把他关起来了吗?”
赵衍这才皱了皱眉:“你知道?”
“我自然知道。”陆兴安笑容讽刺,“我耳朵又没聋,为何不能知道?”
赵衍偏头看他,平静的说了一句:“哦,那就让它聋了吧。”
然后立刻有人急急忙忙跑去刑室准备,他再未看陆兴安一样,转身便离开。
身后陆兴安声音张狂:“知道我为什么不走吗?我就是要看他是如何离开你的,我要看看,洛朝是怎么亡在你手上的,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是如此爱你。”
赵衍恍若未闻,慢慢走出了天牢。
他来见了陆兴安一面,走的时候和来的时候没什么差别,眼里的神色一模一样。
直到他接到一个大内护卫来报,说木莲和寝宫里那人一起策划逃出宫,已经派人追捕。
此时赵衍那张漂亮的脸上终于有了其他表情,他眼里划过一丝黯然,只是那丝黯然稍纵即逝,快得让人怀疑自己的眼睛。
你不是说会陪在我身边吗?为什么要离开呢?既然你想离开,那如果没了腿呢?你还会跑吗?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黄山山山山山,漫漫长路的地雷,原谅这个刚刚考完试又被网络折腾的作者吧QAQ
明天,不对,今天晚上我会上粗长君,按抓!
41、家国离乱之将死
彻底与外界没了联系后,开始几天钟执很烦躁,他不知道雁回如何了,是生是死,是自己离开还是被人赶走,他全都不知道。
——关键是是生是死。
而且这几天赵衍也没有来找他,只是山珍海味,各种奇巧玩意儿都往他这里送。东西由小太监抬进来,有其他人活动的痕迹,使这寝宫里终于有了点人气。
钟执本想问问雁回去哪儿了,但是没人搭理他,几个小太监也是来了就走,绝不多留半刻。
所以他这几天面对的都是一个耳朵重听的老太太,纵然钟执火气很大,多年的教育却告诉他:要尊敬老人,不能对老人发火。
钟执火气再大也只能忍了,他开导自己,钟哥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人是死是活和他无关,不用操心。
从早到晚这样暗示自己,几天之后,钟执真的就平静了下来,或许不能算是平静,而是万事入不了心的漠然。
他现在看这里就像是隔着一层膜,这是别人的世界,他只是来体验一下,等玩够了随时可以走。
现在他还没玩够。
午夜梦回时他会想到赵衍柔软的唇舌,他在想啊,那孩子其实多么鲜美。
每次想到这儿,钟执就会突然一愣,然后捂脸给自己的节操烧香。
……钟哥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坏掉了。
平静下来之后,钟执花了一天时间和给他送饭的老人交流,才勉强让老人懂得了他的意思,帮他拿了些书,还拿了纸笔过来。
反正也没事做,钟执决定继续看书,顺带练练毛笔字。
老人大概还是没有听懂他的意思,带来的书很杂,什么《荀子》《孟子》《山海经》《水经注》……连民间流传的话本小说都有不少。钟执现在看这些障碍不大,字基本都认得,都能理解,认不得的蒙也蒙得差不了多少。
钟执看的书越多,心态就越漠然。书中的故事就像是在告诉他,他自己也身在一个故事里。
那日黑暗卫帮钟执渡穴疗伤以后,钟执的腿并不是即刻就能行动自如,他现在处于一种可以感觉到自己腿的存在,但是不能控制的状态下。因此,钟执每天都抽出两个时辰来感受身体里那股“真气”,然后按照当初暗卫引导的路径在体内走两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