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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觉非找到江愁余的时候,后者正坐在茶花烂漫的庭院里,边喝着咖啡边读着一本名为《MY OWN LIFE》的古旧英文书。1

“范仁杰的母亲想见你。”邱觉非轻声道。

纸张泛黄,江愁余小心翼翼地翻页,并未抬头:“哦?”

“你要见么?”

江愁余神情复杂:“我不太喜欢生离死别的场景,痛哭流涕的女人,总是让我害怕。”

邱觉非沉默地点了点头:“她说她要回去卖房子卖地还钱。”

“范仁杰是独生子么?”江愁余把书合上。

“是。”

江愁余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沿:“若是有人问我,当今的中国谁最可怜,我觉得是那些弱女子。他们被迫离开依恋半生的家乡,在硝烟炮火里寻求生存,他们的父兄丈夫甚至儿子在战场上流血牺牲却换来一场又一场的惨败与撤退。”

“这些还是幸运的,”邱觉非喃喃道,“还有一些人,根本没有办法逃出去,最终被□□践踏,甚至沦为娼妓。”他脸上有些感伤,似乎唤起了遥远地方的遥远记忆。

江愁余叹息:“范仁杰的母亲……试想她的以后吧,失去了独子还要活在众人的耻笑与鄙夷里,因为他的儿子和一个男人私奔并且死于非命。”

“所以……”邱觉非倒也并不很惊讶,“需要我把你的好意转告她么?”

江愁余笑笑:“那就拜托了。”

邱觉非点头,转身欲走,就听江愁余道:“他拿走的那些大洋,本来我是打算当做路费,直接从昆明经香港离开的,现在恐怕我要先去重庆一趟,可能计划要提前了。”

邱觉非就着转身的姿势站了许久,最终道:“临行前,我送送你。”

江愁余重新打开书本,目光却凝视着他的背影。

江愁余走的那日天气极好,昆明的天空高远无垠,阳光就那么直直地穿过云层将路面染成金色。

董之侠、孙衡、钱玄义还有邱觉非都去送他,几人站在路边,一时间都是无言。

“一路珍重。”最终开口的还是董之侠,“到了那里若是方便就写信回来。”

江愁余笑了:“好好帮我看着宅子,也许某日我还会回来的。”

“别也许了,一定!”董之侠佯怒道。

钱玄义笑道:“我明年就去,到美国或许还能见面。”

江愁余点头:“我一到就会写信回来,把住址告诉你们。”

孙衡轻咳一声:“江愁余,你是个君子,以前的事情咱们是有些不愉快,如今你要走了,也不知再见是否有期,总之,到那边一切珍重。”

江愁余点头:“你也是。”

邱觉非一直在一旁微微笑着,也不知乐呵个什么劲儿。江愁余看他:“觉非,你可是答应过我的,送行的时候要大醉一场,食言而肥,你是要做小人么?”

邱觉非看他:“你是要我现在醉呢,还是为你接风的时候再醉?”

“你啊……”江愁余多少有些无奈,“那还是等我回来再醉罢。”

董之侠在旁边起哄:“等你回来的时候,大家都拖家带口的,想醉都不方便了。”

“就是,一点都没诚意。”孙衡钱玄义也笑了,一时间压抑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邱觉非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竹笛:“这还是当年路过玉屏的时候买的,这样,我吹支曲子,聊表心意。”

他站在阳光下,眼角眉梢都是和煦笑意,让人从心底觉得温暖起来。

江愁余点头,努力记住他的样子。

《送别》的曲调摇荡在荒烟漫漫的小道上,众人静静听着,终是被离情别绪打湿了眼眶。

董之侠带头,几人高声唱了起来,江愁余仰头把泪水逼回去,苦笑:“觉非,你让我怎么走?”

邱觉非依然在笑,一边还在奏着这曲骊歌。

江愁余从包里拿出那支凤笛,跟着和了一段,便再吹不下去。

他深深地看了几人一眼,突然伸手抱了抱邱觉非,随即转身离去。

笛声霎时顿住,又再响起。

作者有话要说:

1.DAVID HUME 1776

第十六章:后来

江愁余到了美国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董之侠写信,询问别后情状。

董之侠的信辗转带到时,已经过去大半年。

毕业后,孙衡去重庆,钱玄义去美国,而邱觉非去了延安。

从此江愁余的担心就再未停歇。

他想尽一切办法搜集来自大陆的消息。

先是担心他与日本人打仗会受伤牺牲;

再后来内战开始了,又担心他在前线温饱安全;

建国后他想过回去,却在家人的劝说下止步不前。

再后来一场又一场的政治运动,让归期成了无期,让担忧与焦虑攀上顶点。

就这样过了很多年。

江愁余一直在后悔,当时为什么没有留一张照片下来,即使往事历历在目,可耐不住岁月蹉跎,有的时候,他看着那柄笛子,却实在想不起邱觉非的长相。

只记得阳光下他的笑容,实在炫目。

从北平到长沙再到昆明,从重庆到香港再到美利坚。

再次踏上故乡的土地,他竟用了整整四十五年。

薛仰韶拄着拐杖在国宾馆接待他,江愁余看着他肩膀上的将星久久不语。

“物是人非啊。”薛仰韶长叹道。

江愁余点头:“谁说不是呢。家里都还好?”

薛仰韶笑笑:“还不错,几个儿子当兵的当兵,上学的上学,都挺好。”他从口袋里掏啊掏,掏出一张全家福,“诺。”

照片上薛仰韶和一个英气女子并排而坐,身后站着五个大小伙子。

“她让你到家里坐坐,我劝你最好去,她可凶了。”薛仰韶拍拍江愁余的肩。

江愁余由衷为他高兴:“我会在北平留两个月,到时候一定叨扰。”

“北京。”薛仰韶纠正他。

江愁余苦笑:“都改不过来了。”

薛仰韶看他:“我听董之侠说,你在美国没结婚?”

江愁余摇头:“大学里太忙,对了,故人们都如何了?”

“你看我这记性,”薛仰韶拿出一个信封,“钱玄义你应该知道,归国科学家,贡献还是很大的,但是具体的,保密原则,我不能告诉你。对了,他托人带信,要你务必多留几天,他下周就回来。”

“好。”江愁余心不在焉地回答,眼睛只盯着那信封。

薛仰韶继续道:“董之侠你是知道的,一直在昆明研究当地民俗史,他也在往北京赶。还有孙衡,他前些年过世了。”

江愁余抬眼看他,声音微微发颤:“那……邱觉非呢?”

薛仰韶伸手扶住他的肩,犹豫了下才缓缓开口。

“邱觉非同志,1943年就已经牺牲在华北战场了。”

江愁余捏着那信封坐在广场边上,远处是巍峨城楼,红旗迎着微风招展,在蓝天下显得那么刺眼。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信封,里面是张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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