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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江南(30)+番外

周琦微微一笑,自顾自地品茗。

一盏茶喝完后,他才不疾不徐道:“行走江湖小心些倒也没有错。”

老叟皱巴巴的老脸扯出一抹笑:“周公子真是心思缜密,怪不得可以统领陇右东宫细作两年之久。”

周琦把茶杯放回桌上,以往他在江南惯用翡翠杯饮茶夜光杯饮酒,来了西蜀之后,囊中羞涩,便改用瓷杯陶杯,用惯了却发现滋味竟也不错。

周琦对上他探究的视线,不疾不徐道:“老丈要不要把脸也擦擦,闷在那层皮里不难受么?”

老叟从善如流,点了点头便拿袖子把脸一抹。

周琦呆了呆,由衷赞叹道:“美人如玉剑如虹,阁下当如是。”

那“老叟”颇有些厌倦地皱了皱如烟秀眉:“皮相而已,何须在意?”

周琦笑笑:“早先便听闻江湖有一豪侠,人有千面,武艺超群,收集天下消息线报,在中原武林极受尊崇。”

打断他,“老叟”不耐烦地打个哈欠:“谬赞了,那帮无知鼠辈言不由衷的话当的得真么?”

周琦挑眉:“好吧,看得出忘尘叟并不喜欢绕圈子,那我们还是开门见山好了。忘尘叟方才说来寻周某是故人相托?”

忘尘叟脸上似乎永远是倦怠至极的神情:“没错,小子,能交上这个朋友算是你上辈子烧了高香。”

周琦沉默半晌,突然开口道:“有多少人托你找过我?”

忘尘叟眯起眼睛想了想:“不多,也就四个吧,有兴趣猜猜都是哪些人么?”

周琦摇摇头。

忘尘叟促狭一笑:“你不猜,我不仅不会告诉你买主,我还会告诉他,你已经葬身鱼腹,粉身碎骨。”

周琦笑出声来:“我既然已经假死遁世,你为何觉得我还会在意那些?”

即使穿着破旧的短打,忘尘叟看起来依然有种潇洒风流的形状,他随手执起一个茶杯,晃了晃:“抑或是……我应该直接把你交给别的什么人?”

周琦看着他手中的素胎白瓷,眼神犀利起来:“早先听闻忘尘叟粪土王侯,不屈权势,如今看来,也不过是浪得虚名。”

忘尘叟也不恼,只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玩味的笑容愈盛。

周琦有些挫败,他先前结识之人皆心机深沉不择手段,哪里遇到过忘尘叟这样毫无章法做事全凭心情的江湖人。

长叹一声,周琦无奈道:“家兄自然会不吝代价四处寻我,但你说那人是我一个朋友,我想应是顾秉罢。至于其他的……”周琦思忆断续,苦笑道,“靖西王。”

忘尘叟拍拍手:“猜对三个,倒也不错。”

见周琦神色阴郁,他笑的更加开怀:“还有一人,你未猜到。”

周琦蹙眉:“我前半生在江南时纨绔不羁,结交也俱是酒肉朋友,后来在陇右攻心暗算,不得自由,相熟之人极少。”他表情空洞地摇摇头,“猜不出。”

忘尘叟不再为难他:“因为他是史党的人,故而我并未答应他,翰林供奉曹无意,他说在焉支山曾与你有过数日之交。”

周琦哑然失笑:“是他……那倒也说得通了,原来他叫曹无意,爹妈给了那么好的名字,何必想不开去当别人的儿子。”

忘尘叟点头:“你兄长悬赏五百金,靖西王府悬赏一千金,你还真是值钱。”

又给自己添了点茶水,周琦不紧不慢道:“顾秉是嘉州刺史,家底虽然也算厚实,但想来他是个清官,恐怕给不了你那么多银子吧?你竟答应了他,真是亏了。”

忘尘叟道:“你如今还真是不理世事,顾秉如今已经是从三品的大理寺卿了。”他又扬眉一笑,“金银易得,人情难求,顾秉答应了我一个条件,我忖度着还算划算,便答应他了。”

周琦笑笑:“我想,忘尘叟飘然世外侠肝义胆,应该不会太为难他吧?”

忘尘叟正色道:“我既答应了他,又花了两年时间才找到你,自然会漫天要价,不会吃亏的,你放心。”

周琦不禁莞尔:“说起来,我和他同在剑南道数年,两年前我还曾在嘉州见过他,他花的价钱还真有点冤枉。”

忘尘叟起身,用袖子遮住脸,手指微动,只片刻功夫,周琦就忍不住扭过头去,不忍卒睹。

嗤笑一声,忘尘叟道:“顾勉之说了,若是不方便,你可以不透露行迹,但务必告诉他你还安好。”

周琦定定地站了会,找了纸笔写了张条子:“那便谢谢了。”

忘尘叟飘然下山,行至山腰,不由回头望了眼周琦住处,风吹山林,月照花影,闲云流水,渔樵问答,神仙所在,莫过于此。

第三章

转眼已是德泽五年。

即使已到春分,清晨山间依然微寒,周琦穿着薄袄,半蹲着身子穿梭在茶园之内。

弃去平叶、虫叶,用指腹掐下嫩芽或是一芽一叶,忙到晌午,腰酸背痛,背后的竹篓才总算满了,可看看茶田,似乎还剩下一大半。

周琦捶捶腰,眯眼看了看高悬日头,毫不犹豫地回房。

将嫩芽和叶子分开,周琦掂量掂量,最终挑出全是嫩芽的,分成几份,细细炒了用油纸包好。

天色将晚的时候,周琦才慢悠悠地提着茶叶,不急不缓地漫步下山,上官道,进雅州城。到雅州的时候,早已夜黑如墨。

周琦穿街走巷,最终脚步停在一灯火阑珊之处。

抬眼看了看牌匾,红底黑字,潇洒章草,上书“揽翠坊”。

周琦苦笑着推门,默然走入早已陌生的花花世界。

许是他衣着寒酸,老鸨龟公都未上前招呼,周琦不得不像个没头苍蝇一般四处乱窜,直到有个婢女对他一福。

“是周公子么?”

见周琦点头,她又道:“跟奴家来罢。”

穿过回廊天井,便是一座绣楼,远离了□,显得颇为幽静。

突然周琦脑袋一痛,抬头一看,发现是个猥琐男子倚栏饮酒,手里还抓着一把花生米。

“怎么,那么多姑娘都没有合意的?”

周琦哈哈一笑:“在下囊中羞涩,哪里比得上忘尘叟手头阔绰。能进这个大门,已经是老鸨给忘尘叟面子了。”

忘尘叟摆摆手:“哪来那么多废话,上来,我请你喝酒。”

两人坐定,便有婢女端上酒菜,又有妖童媛女陪坐两侧,斟酒布菜。

周琦久未见这个阵势,一时间还有些不习惯,歉意地对身边美人笑笑,往旁边躲了躲。

忘尘叟挑眉:“哦,怎地如此不解风情?难道是我听到的消息有误?”

周琦端起酒杯,闻了闻发现竟是桐马酒。

“合胃口吧?”

周琦晃着酒杯,木然道:“周琦早已再世为人,过往种种全都忘了。”

忘尘叟端详他,摇了摇头:“一般越是说忘的,记得越清楚。”

周琦看他:“你呢?”

晃了晃手中酒壶,忘尘叟悠然道:“我与你们不同,没遇见过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混混沌沌的,半辈子也就这么过来了。回头看看,发现过往所历,大多忘了个干净,到最后连名字都想不起了,便起了这么个诨名。”随手帮美人抹去唇角胭脂,他又道,“但凡这世上还有人记得我,我也就用本来名字行走江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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