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符心里一凉,一瞬间三魂七魄都飞出了天外去,只剩下五脏六腑不离不弃,似乎他又回到得到周琦死讯的当日,彷徨失措,茫然恍惚。
“王爷,下官叨扰日久,朝中还有些琐事,这就先回了。”
周玦站在他面前,笑得讥讽,活像只奸计得逞的狐狸。
轩辕符舔舔干裂的嘴唇,扯出一抹笑意:“何来叨扰之说,周大人不弃凉州蛮荒,王府鄙陋,下榻于此,本王已然荣幸之至。”
周琦站在周玦身后,虽不搭腔,但神色不耐,似乎期待车队早早上路一般。
轩辕符低下头,沉吟半晌,忽而抬头,笑道:“本王送你们到长亭吧。”
周玦瞥了周琦一眼:“王爷美意,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世事总如迂曲路,年华都付长短亭。
正是隆冬时节,花木凋零,胡风远啸,斜阳下的官道也被添上几分萧索肃杀之色。
轩辕符看周玦:“本王能与凤仪再说两句话么?”
“那是自然。”他看向周琦,“我先上轿了。”
周琦点头应了声,便转过身来。
轩辕符笑的感慨:“想不到还是要有这一日。”
周琦把玩手中折扇:“王爷果然是守信之人。”
该说的之前都已说过,一时之间轩辕符也有些语塞,又是一阵难堪沉寂。
周琦突然伸手抚上轩辕符双鬓:“王爷日后还是少操劳些,也少担些心事。”
他的衣袖贴着轩辕符的侧脸,苏绣丝绡在冬日显得更是微凉。
轩辕符将身上大氅解下,披到周琦身上:“你本就畏寒,深冬腊月,一路东去即使有暖轿,也别逞强,多穿些。”
周琦却自顾自继续道:“我常在想,若是当年没有焉支山一事,我和王爷会是如何情形。”
轩辕符顿住,故作潇洒超脱:“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你既然决定回去,过去之事,就当做未曾发生,便不要再提了。”
周琦低头:“王爷若是来江南,我周家上下,均会扫阶以待。”见轩辕符沉默不语,他又道:“相交一场,我竟还不知王爷表字。”
轩辕符淡淡道:“逾迈。”
周琦幽幽默诵:“我心之忧,日月逾迈,若弗云来……典出秦誓,好寓意。”
为他系上结扣,轩辕符眷恋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本王还不至于如此穷追猛打,天长路远,你……”他似乎是哽了下,“你千万珍重。”
再听到这四个字,两人都有些恍惚,轩辕符在心里感叹,无论如何偿还讨好,十年纠缠终究逃不过一拍两散,心里凉如冰雪,周琦却拢了拢衣领,意味不明地笑了。
轩辕符只见他突然点了点头,朝着前方挥手,他一转身就看见周玦的车队已然缓缓向前。眠轿的帘子被挑开,周玦面露感慨:“王爷招揽贤才,以德服人,家弟为王爷仁义武德拜服,决意留在陇右为王爷效力。还希望王爷不弃,多多照拂。”他又叮嘱周琦道:“若是除夕见不到你人,就算是绑,我也会绑了你来。”
周琦笑道:“宰相之命,下官不敢不从。”
车马渐渐远去,只留下飞扬尘土,浅淡车辙。
轩辕符回过神来,惊诧至极地看着周琦:“你骗本王?”
周琦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王爷扪心自问,方才周琦所说,哪一句是欺瞒之言?”
轩辕符突然摇晃了下,扶住他的双肩。
周琦大惊失色:“王爷!”
轩辕符摇摇头,苦笑道:“年纪大了,经不得惊吓,若是今天本王一把老骨头被你折腾了去,倒也真的算是断的干净。”
周琦扶住他,心里酸楚,嘴上却不饶人:“祸害遗千年,王爷又是个夜叉托世的,依我看,怕是要和那庙里的泥菩萨一样,活的长长久久。”
轩辕符站直身子,却依然靠在他身上,藏去一抹狡黠笑意:“原先十年二十年抑或是一百年对本王倒无甚差别,现在美人在怀,倒也真有些舍不得随随便便就那么死了。”
两人离得极近,一呼一吸间都是对方气息。
周琦犹豫了下,环抱住轩辕符,在他耳边轻声道:“此番我倒是懂了个道理。”
“哦?”
“若是放不下,那就干脆拿起来。这世上有许多东西太重,一人之力,根本无从负荷,以前我不懂,总是喜欢一个人逞强,结果东西摔碎了,人也搞得狼狈不堪。”他笑笑,似是怀缅。
轩辕符愣了愣,与他十指紧扣:“再苦再难,有本王帮你。”
比起周琦,他的手略显宽厚粗糙,但却温暖有力。
周琦悠悠笑了。
“过几日,王爷便陪我一道回江南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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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番外一
马车行至丽京门,轩辕符才踌躇起来。
“凤仪,咱们带的东西是不是略嫌寒酸了些?”
周琦嗤笑:“王爷若是想送些贵重礼物让我二哥大吃一惊的话,怕是要用南海珍珠填满曲江,抑或是用和田美玉盖座楼阁,若王爷觉得陇右财力富余,不妨一试。”
对他的冷嘲热讽早已习惯,轩辕符也反讽道:“是本王多虑了,周大人为官清廉,两袖清风,本王纵然送了他金山银山,他估计也只会弃若敝履,敬谢不敏吧?”
瞥了他一眼,周琦掀开车帘,只见洛京之中处处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轩辕符叹道:“虽也曾进京几次,但往往还是会为如斯繁华所镇服。”
周琦勾起嘴角:“也许王爷此番,所见识的不仅仅是繁华了。”
轩辕符看他:“你当本王真的顾忌你兄长还有顾秉么?”
“他们顾忌王爷,行了吧?”周琦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轩辕符还想说些什么,胡总管却来禀报了:“王爷,宗正府司空令钱大人求见。”
当胡总管撩开车帘时,轩辕符已然正襟危坐,气势凌人。
钱司空躬身行礼:“王爷,下官受顾大人差遣,前来确认王爷行程。”
轩辕符蹙眉:“本王在洛京的行踪难道还需要向顾秉禀报么?”
他口气严厉,钱司空瑟缩了下,懦懦道:“顾大人其实原话不是这样的。”
轩辕符冷笑:“哦,顾大人之命,本王可要洗耳恭听了。”
他身旁那位锦衣公子猛然轻咳几声,轩辕符摸摸下巴,语气缓和了些:“所以他是如何安排的?”
钱大人小心翼翼道:“顾大人说,王爷一行自然随意,不过周大人可能要往吏部走一趟。”见轩辕符面色不豫,他赶紧解释道,“因为周大人造册的依然是靖西王府录事,这次既然进京,按照规矩是要去吏部述职的。然后……魏国公请周大人回周府小住。”
眼看着轩辕符就要发难,周琦赶紧道:“吏部下官自然是要去的,但是王府还有些琐事未曾处理,可否宽限几个时辰?”
钱大人这才反应过来,这个锦衣公子便是顾秉提及的周录事,一时有些为难:“恩,既是这样……今夜在太极殿圣上为王爷设宴洗尘,还请王爷申时之前务必列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