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子忧张了张嘴。少顷才问:“何时动身?”
“明日一早。”秦破阵声音轻了些。
“是么。”颜子忧偏过头,又回身侍弄炉子。
过了一会儿,热茶端了上来,两人便坐在桌前一起喝茶。颜子忧左手举着茶杯,默不作声的啜饮。垂下的睫毛露在杯沿外微微颤动。秦破阵注视着他,轻唤道:“子忧?”
颜子忧放下茶杯,等待的看着对面男子轮廓分明的面容。
“子忧,你总是一副笑模样,可是我却觉得你从来都没有笑过。”秦破阵目光深邃,却有一丝惆怅,“你把自己藏得太深了。”
颜子忧听了他这话便想再作笑敷衍,然而唇畔却只是僵硬的牵了牵。
他叹了口气。
“破阵,你要保重。你和罗敷明年开春时就要成亲了吧,她前些日子对我说的。”
秦破阵不置可否。
“除夕前不能赶回来呢。”颜子忧又说。
“记得给飞骊多添些草料,北方那苦寒的地方。把马喂瓷实了,遇着事也好应对。”
“你和罗敷成亲时记得给我张请帖,我可好久没蹭食了。”颜子忧掩口笑道。
秦破阵突然一把拉住颜子忧的右腕,颜子忧顿时眉头一紧。
“你一直用的那把纸扇呢?”秦破阵问。颜子忧咬唇不语。
“我要去的是定州。陆明谦不是定州知州么,你为何避而不提?”秦破阵不理会颜子忧煞白的脸色,压住火气追问道。
“你人前总是疏远陆明谦,就是怕自己污了他的好名声?你放心,我秦破阵不是说三道四的人。你总抱怨我当众谴责你,那是因为我不想看到你众人面前作践你自己,不想看到你不把自己当回事不在乎自己!”秦破阵粗暴的抓着颜子忧手腕大声吼着,“因为我在乎你!”
不知何时,窗外的天空飘起了细细的雪花,无声无息的落下。
秦破阵放开颜子忧,径自走到了门口。
颜子忧面容苍白的凝视着他沉稳挺拔的背影。秦破阵停在门口,仰首望着岑然的飞雪,道:“子忧,你要记得我曾对你说过,我会带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秦破阵的背影消失在翩跹雪雾当中。
颜子忧握住右腕,难抑的轻轻泻出一声呻吟。
严冬已至。
定州
定远将军将军队驻扎于定州北面的外城。扎营布署,粮草安排等等均有主帅亲自指挥。北国军队所掠十镇分布于定州城以西五百里的河北东路界内。
秦破阵站在外城城门之上,眺望一望无际的冰雪荒原。清冷的号角响彻灰云密布的苍穹,北风萧瑟卷上南朝战旗呼啸而过。秦破阵手扶女墙,闭上双眼。
念天地之悠悠,独挥剑而擎苍穹!
人,就是应该活在这样广袤的天地之间。蝇营狗苟的虫豸们算计一生,到头来也不过是昂贵棺椁中的一把朽骨。抛头颅洒热血万里霜天一壶酒,管他生前高位死后留名,但求一世痛快无愧于心。
秦破阵张开了眼睛,不羁的微笑。
这时却有人匆匆跑上城楼,望见了秦破阵,那人便急忙奔了过来。“秦将军,可算找到您了!”
“军队已经都安顿好了,您……”来人顿了顿,“您是不是要去见一见知州大人?”
“见他作甚?”秦破阵一哂。
“这,我们毕竟驻扎定州城内,礼仪上……”来人看看秦破阵脸色,“……况且粮草什么的虽是朝廷运给,不过路途遥远变数也多,与知州交好,有什么事也好行个方便……”
“那你去吧。”秦破阵道。
“秦大人!我不过是您的副官,还是要主将……”
秦破阵披风一挥,箭步下了城楼。
定州位于南国的北方边界上,城内四处白雪皑皑。从来官员被派到定州都要叫苦不迭,一来这里位于边界易遭北方骚扰,二来这里气候苦寒,秋成往往歉收,向中央交税时便时常捉襟见肘。总而言之,这着实是个熬人的地方。
秦破阵走在内城的街上,两边的店面屋顶落着厚厚的积雪,然而街面上却打扫的相当干净。左边的面摊儿生意人正在拉面条,坐在桌前的应该是一家三口。当爹的手里提着一大捆红艳艳的年货,娘亲抚着正在呼哧呼哧吃面的小儿子的背。
“宝儿,还吃一碗么,今年市价好,咱家卖粮得钱多了,过年绰绰有余了。”做娘亲的慈爱的摸着小儿的头,“宝儿,你再多吃点吧。”
做爹的在一旁呵呵笑着。
秦破阵走过去时冲那男人笑着点了一下头,男人亦欣然回敬。
走着走着,秦破阵突然感到面上落了凉凉的一点,微微抬头看,灰白的天空又飘起了细细的雪花。他用力搓了搓双手,呵了口气。
正巧这时他望见前面一家茶叶店,便欣然走了进去。
秦破阵走到柜台前,捏起一点茉莉花茶,打量了一番,玩笑道:“掌柜的,这茶真不错,不会是私贩的吧?”南朝的茶均是官售,风吹雨打质量极差,故而民间饮茶多私下购于走私违法的茶贩子。
“哪能啊官人!您不知道现在新政里有个什么均输法?现在的茶叶都是就近配送的,免得日晒雨淋质量自然好得多了!”掌柜赶忙解释道。
“呵,我说笑罢了,掌柜的莫要认真。”秦破阵笑道,“这茶怎么卖?”
掌柜的报了价格,秦破阵微微一怔,“这么便宜?哪里的茶叶?”
“都是苏杭来的好茶啊。”
“若是杭州来的,运到京城比定州这儿近得多,按理说应该比这儿买的便宜才是。”秦破阵不解道。
“是这个理儿。”掌柜的挠着脑袋,“可我们这儿就这个价啊,自从陆知州上任后,茶价就是这样的。不过赚的倒是比以前多了。”
秦破阵若有所思的捻着茶叶,抬头道:“老板,要一壶茉莉花,给我送上楼。”
“好嘞,官人楼上坐着!”老板开始笑眯眯的准备泡茶。
秦破阵上了二楼,这时辰茶座还都没人,他便在临窗的桌前坐下。窗台很低,可以看到街上的光景。秦破阵望着窗外,这时街面上已经傅了一层薄薄的雪。
秦破阵口中呼出的白气一忽一忽的消失在冰冷的空气中,他低头看到街上正走来一个背着一筐木炭的白发老人。他想起临行前那一天,他见到颜子忧捂着被子蜷在榻上时,屋里也没有点炉子。他一个人时是不是都那样凑合着过呢。虽然每次自己或是罗敷去找他,他都一副嫌麻烦的样子,可是眼睛里分明要多出几分神采。真是喜欢逞强的人,秦破阵笑着摇头。
然而正当秦破阵思念故人之时,却见到一个轿子被抬行于街上。观轿夫穿着和随行侍从……秦破阵轻笑,莫不是冤家路窄。
秦破阵不屑的瞥着知州大人的轿子之时,却突然看到那背炭老人猛一个前扑滑倒在地,筐里的炭也散了一地。秦破阵眉一紧正欲一跃而下,却忽闻轿中人声,“停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