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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子忧传(23)

颜子忧拉开着卷轴,伫立不语。

“你说无所求,难道连惜之的画都不想要么。”景泓缓缓道,“我记得当年派去的官员禀报过我,抄家的时候,你死死抱着颜惜之的那些画不肯放手,无奈小吏只好用马刺踩你的手腕才把画收走。”

“现在你右腕上的伤,天冷时也要复发的吧。”景泓瞥了颜子忧伸不开的右手一眼。

“这画,是赝品。”颜子忧突然开口道。

赵择端抬起脸。

“相当精致的赝品。不过收笔的时候处理还是不够干净,颜惜之的洁癖很厉害,就算只有这种程度的瑕疵他都不能允许。”颜子忧缓缓道,“应该是赵大人的摹本吧。当朝除了赵大人,没有谁能有这等功力,更没有谁能像与颜惜之共事多年的赵大人这般了解他的用笔。”

景泓支颐微笑,“不愧是天才颜七杯。当初朕说要拿此画来试探你,赵大人说你一定看得出是赝品,朕当时还不信。”

“像颜公子这样的画坛奇才,不应埋没在市井当中。”景泓盯着颜子忧的双眼,“到画院中供职如何?朕赏你同正三品官员的年俸。”

颜子忧收起了画,递给赵择端。重新坐回椅子上,拱手道:“皇上,颜悦懒散惯了,怕受之不起。”

“作了画院的待诏,便可以观摩所有大内藏画,包括颜惜之的画作——你若想要,朕亦可以送还给你,如何?”景泓继续凝视颜子忧。

颜子忧淡淡一笑。自己十二年来未曾离开京城一步,如此皇帝都不放心么,一定要把他关进宫里放在眼皮底下才能安心?就是因为此人做事如此谨慎,才能把垂帘听政的薛太后赶到金罗寺隐居,把当年“寒露之乱”洪万钧一党彻底击溃吧。

“皇上,当年颜惜之所贪钱款数额,足以满门抄斩。为何只诛他一人?”颜子忧骤然言道。

赵择端顿时微微一颤,头却更低。

景泓看了看颜子忧,却依然是不愠不火的平和语气。

“你是他最牵挂的唯一的亲人,我不愿看到他悲痛的表情。只是现在,”景泓笑着摇头,“我没想到你的聪明,并不在惜之之下。”

这时一直沉默的赵择端却忽然开口道:“颜子忧,你为何不入画院来?花郎的画是你私下里教的吧,你既愿意教他,为何不愿教画院诸生?”

颜子忧微笑的看着赵择端,笑得有些凄然。

“我不会供职画院。”

“颜子忧!你……”赵择端仍欲劝说,景泓却摆手制止。

“既然颜公子已经说的如此明白,赵大人又何必强人所难。”景泓莞尔一笑,“颜公子先喝杯普洱茶稍坐一会儿,我叫人备马车送你回去。”

景泓亲自拿起桌上的一杯茶,递到颜子忧面前。

颜子忧左手接过,望着杯中之茶,微笑道:“我最喜欢普洱茶,只需要一点点茶叶,颜色便深不见底。”

他抬眸对上景泓的双眼。

这时殿外似有喧嚣,什么人在叫嚷着什么。然而这一瞬颜子忧的耳边却万籁俱寂。他不想战战兢兢的活在别人眼皮底下任人摆布,他不想讨巧卖乖摇头摆尾贱着骨头乞怜求欢。可是他哪里都去不了。颜子忧把茶杯举到唇畔。

然而就在此刻,睿思殿的大门轰然大开,两个黄门被一左一右摔到了一边。颜子忧手中的茶杯也在一瞬间的失神之时落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当朝宰相陈清远铮然而立高声奏道:“皇上,礼部尚书段仁义利用新政贪污受贿,臣已经获得了他的账目明细!”

景泓冷冷道:“陈大人,段仁义之事,朕不是说过明日早朝你可与他对质么。”

“可是皇上,我刚刚得到了他的账本,铁证如山!”陈清远不看景泓脸色,据理力争。

“陈大人,朕认为比起党派倾轧,你不如多花点心思在新政上。”景泓拂袖而起,回身走进殿后。

“皇上!”陈清远蹙眉叫道。待景泓走远,陈清远才皱紧了眉注意到殿中剩下的二人。

“陈大人,多谢。”颜子忧面容苍白,却勾起嘴角妖魅的一笑。

“颜悦,你在这里?你胡谢些什么!”陈清远不屑的瞪着颜子忧。

“子忧。”赵择端终于抬起脸,直视颜子忧。

“没关系。可以了。”颜子忧道。十二年前这个人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直仰慕其画才的颜惜之身陷囹圄,斩首示众,终咬紧了唇一言不发。十二年后,面对景泓的杀意,他能为自己做到这一步,就算是仁至义尽了吧。颜子忧心中喟然。

“我送你到宫门吧,花郎也等着呢,你们一起回去吧。”赵择端拉起颜子忧的手臂道。

到了西华门,花郎老远的奔了过来。“颜先生!”他兴冲冲的叫道。

“赵大人,您不是说要和颜先生探讨《洛神赋图》的事,颜先生对顾恺之很有研究呢!二位谈的怎么样?”花郎笑眯眯的仰脸问道。

赵择端的神态还未恢复到平常,只嘴唇嗫嚅几下。

“赵大人刚刚和我争论到底是陆探微技高一筹还是顾恺之更得神韵,现在还没缓过神来呢吧。”颜子忧笑着对花郎说。

“陆得其骨,顾得其神。我记得有这种说法。”花郎思索着说。

“是啊,可是赵大人似乎偏爱陆探微笔下的骨感美人啊!”颜子忧眯着眼睛笑。

“我什么时候……”赵择端终于苏醒过来。

“哎呀哎呀,赵大人总是这么一本正经,颜悦又不会给您说出去……”颜子忧掩口嗔怪道。

“颜悦……”赵择端黑着脸念道。

“花花,我们回去吧。给你买糖葫芦吃好不好?”颜子忧捏着花郎的手哄道。

“好!吃糖葫芦去!”花郎一下子又兴奋起来,拉着颜子忧的手就往街上跑去。

赵择端呆呆的站在西华门内,良久方回。

收十镇

北风呼啸,乱蓬飞扬。

秦破阵拉紧黑色的坐骑缰绳,立于镇口。身后一干副将与众多兵马亦紧紧盯着空无一人的镇子驻足不前。

“秦将军,恐怕有埋伏。”副将张震拉着马道。

“万一是空城计呢?”另一副将梁平却按着剑说。

秦破阵哂笑一声,“诸将在这里等着。”

言罢突然一个策马,单枪匹马直直冲进镇子当中。日耀中空,马蹄下飞沙走石,黑色骏马游龙般驰骋。耳边响起空气被划破的声音,秦破阵微笑,双手持剑立起。

四面八方的飞箭向一人一马射来,马上之人却双剑银光四射,箭雨纷纷陨落。房屋后传出厮杀之吼,无数北军持枪持戟潮水般涌出。镇口的诸将兵马便飞驰而上。两军厮杀混战,不辨日月。

秦破阵黑骊如风,左劈右砍如入无人之境。目光如炬,喝声如雷。正当阵中拼杀之时,他余光瞥见遥遥可见的北军旗下高头大马上的大将。秦破阵一把掳过马下北军弓箭手的强弩,顷刻一个回身,拉满了弓——箭呼啸穿梭,直中守镇北将□之马。北将应声而倒。秦破阵一马当先,直奔那将领而来。逆日而视,黑马前蹄高抬,仰天嘶啸。马上之人宝剑高举,身披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