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破阵袖子里的柿子极不争气的掉出来“哐当哐当”滚到秦胜言脚边。
“你这没出息的!”秦胜言抬脚就要踩。
“爹!爹!且慢!这是我送给子忧的,他忘了拿了!”秦破阵急忙把柿子扑进怀里。
秦胜言仰房梁长啸,似要把那一屋顶瓦片都吹翻。
“爹若要暗中埋伏三笑林,京城何人守卫?”秦破阵问道。
“宰相兼知枢密院事,手握重兵,守卫京城。我与宰相同时受的密诏。”秦胜言道。
“我怕陈清远不是陆明谦的对手。”秦破阵迟疑道,“皇上说要带个擅长吟诗作赋的人同去,为秋猎宴会时助兴,我以为他指的就是陆明谦。没想到皇上带了徐易山,却把陆明谦留在京城。这人受德王荫庇,在同城时我已见识了他的手段,留他在京城实在危险。”
“这话我与皇上说了,可皇上只说陆明谦不敢造次。”
“为何?”
“皇上说因为这人城府太深,他不会不给自己留后路的。”
“如此便罢。”秦破阵慨然道,“我这回就打下这只恶虎,让朝廷清静清静!”
三笑林原是荒郊野林,南面傍山。山面有竹林百里,向北渐生各种杂木。当地百姓传闻林中有猛虎出没。
几年前朝廷工部经手,将这近京城的荒山野林辟为猎场,借那“虎溪三笑”的典故,定名为三笑林。
狩猎之日,秦破阵令手下三百士兵分别守卫在林子各个出口,与一干武将随皇上德王骑马驰入林中。林中黄叶翻飞,日漏疏枝,众人言笑晏晏,兴致勃勃。
德王一手持弓,一手握缰绳,朗然道:“传说,当年惠远法师居庐山东林寺,寺门内有虎溪,有虎守之。惠远送客不过此溪,过溪虎即鸣。一日送陶潜,陆静修,不觉过溪,虎鸣,三人大笑。后来世人便称这件事为‘虎溪三笑’。”
“古人知交情义,至性洒脱。”景泓微笑着仰望盘旋林上的黑鹰。
“皇上,待臣为您射下。”德王道,取箭挽弓。只闻翎羽划风之声,箭倏然而上,却不见黑鹰落下。
德王摇头笑道:“不比当年啦,人啊,不服老都不行了!皇上,请。”
“秦将军。”景泓并不亲射,却对秦破阵道。
玄衣黑马的秦破阵原本静静跟在众人后面,此时便喝飞骊小跑几步赶上前来。秦破阵眯起鹰目,平缓的拉满弓,仰面朝天。鬓发衣袂随风飞扬。只见他眼光一动,众人再看时箭已不在弦上了。空中一声尖号,鹰已不知落在何处。
“射得漂亮,秦将军!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啊!”德王大笑道,令随从放出猎犬去追。
“德王过奖。”秦破阵揖道。
“皇上!皇上快看前面林子里有鹿!”这时一直挤在景泓和德王身边的徐易山讨好的指着前方叫道。
“皇叔,我们同去逐鹿如何?”景泓一扬鞭,率先驰去。德王和一干武将紧随其后。
飞骊一旦跑起来便无人能及,故而秦破阵只是让坐骑压着步子跟在众人后面不掉队。秦破阵背肩上挎的弓是他爹当年在北方射雕所用,临行时交给了他。秦破阵不动声色的跟在后面,静观其变,一旦有情况,他便一箭取下德王的首级。
前方突然马蹄大作,秦破阵眉一皱飞骑而上。只见三头麋鹿横冲直撞闯入马匹当中,一时间马嘶鹿鸣,一片混乱。这样的情景……秦破阵蓦然想起自己十三岁时随父亲下西蜀,当时在林中军队也是被这样一群惊兽冲散。秦破阵猛然醒悟,冲众人大吼道:“保护皇上!大虫来了!”
话音刚落,只闻一声咆哮,一股腥臭只味迎面扑来。
猛虎破林逐鹿而来,此刻鹿已四散,唯余一干慌乱人马。
几个武将立刻回马护皇上德王先行,余下二人与秦破阵一同制这吊睛大虫。
一武将拉开弓,却不料猛虎扑鹿而来到这里早已红了眼,只一扑,那武将就掉了弓猛退几步,被虎前爪搭上。另一武将一箭射去,却被猛虎闪过,转而抬起腰胯一掀,那武将胸前便皮开肉绽。
秦破阵此刻心中懊恼,只怨自己防人未防虎。刚拉满了弓,那虎就往前一扑,秦破阵当即扔下弓箭瞬间抓住虎的花皮翻身一跃跨上虎背。那虎哪肯被人骑,只翻来掀去咆哮不止。秦破阵一边死揪着花皮一边找机会拔剑。余光瞥见两旁伤了的武将,大声道:“去追皇上!保护皇上!”这时被虎吓呆了的二人才匆忙上马,一人抽剑丢给秦破阵,便向深处竹林骑去。
秦破阵一把接住剑,对着虎颈就是一剑。大虫厉声呼啸,在地上连番打滚,鲜血四溅。这数百斤重的大虫压在身上,秦破阵咬紧牙憋住气。瞅准大虫翻身的机会,双腿加紧虎腰,两只手握住剑柄猛地一拔。只见银光一闪,鲜血喷了一丈高,一股腥气霎那弥散。
秦破阵撇了剑,站起身靠在树上。手摸上前襟,走时揣进怀中的柿子早已压烂,他两眼望天,抓起柿子吃了两口又塞回怀中。随后他清理了一下身上的血迹,翻身上马,亦朝竹林骑去。
风过青碧竹林,飒飒作响。秦破阵倚马提剑,缓缓前行。
一阵长风,枯叶飞卷,秦破阵玄衣广袖迎风飘扬。他蹙眉前望,只见一股杀气伏于前方林间。
皇上德王一干武将都人影不见,林间又杀气四伏,秦破阵冷笑,看来今日他必然要大开杀戒了。
秦破阵任由黑马信步踱入前方竹林中。初入一刹,他突然心中感到一丝异样。
三笑林本是荒林,黄芦苦竹肆意蔓生。然而这处竹林栽种,却颇有些错落。林间亦有乱石八九十堆,不知何处移来。秦破阵拉住了马,停在竹林正中。
四下阒然无声,就连风动竹叶都听不到。
秦破阵突然觉得自己从未想此刻这般静如止水,物我两忘。什么也想不起,什么也记不得,就连自身形骸都要凭空逝去一般。秦破阵闭上双眼。
“无欲无求,便达太清。”有声音缓缓响起。
“是啊,我早已厌恶了世间这些尔虞我诈的纷争。”秦破阵叹道。
“到空虚中来。化为无。”那声音说。
“化为无。”秦破阵喃喃。他手中的剑不知何时举起,此刻放在了自己颈边。
“化为无。”秦破阵重复着。
“破阵!”然而就在他要引颈自尽之时,突然一个声音响起。
一个熟悉的,明亮的,总带着笑意的声音。然而秦破阵此刻,却偏偏想不起这是何人的声音。
眼前的空白渐渐散去,一片赤色天地燃烧在眼前。自己骑在马上,怀中抱着一个人。这个人在流泪。想不起这个人是谁,秦破阵只是不由自主的说:“我会陪着你的。”
“我会带你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为何自己要说这些话?
“只要你叫我。”
怀中的人静静的回过头,秦破阵温柔的抚上他的脸。
“只要你叫我,子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