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湛笑了一下,无懈可击地说:“多亏父皇提醒,我终于记起来了。”
皇帝同赵湛聊了几句话,觉得精疲力竭。
待赵湛走后,皇帝坐在座位上,说:“出来吧。”
柳宁欢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皇帝说:“刚才的对话你都听到了,你有什么想说的?”
柳宁欢说:“儿臣希望赵国长治久安,这种徇私舞弊、结党营私的事情,不可再有。”
这就是说,要跟赵湛刚到底了。
皇帝叹了一口气,说:“一百年前,天下分而治之,国与国之间纷争不断。承蒙祖先关照,赵家四兄弟各有所长,团结一致,其利断金,终于一统天下,立国号于赵。这本是个兄弟同心的完美故事,可后来兄弟之间离心背德,纷争不断,你可知是为什么?”
柳宁欢说:“为了利益。”
决定宫斗之后,柳宁欢补习了很多历史典故,才知道赵家原来有手足相残的传统。
自开国以来,每一任皇帝继位之时,都要把自己的兄弟姐妹杀个干干净净,好像不做个鳏寡孤独就不高兴似的。
知道这段历史之前,柳宁欢还觉得赵湛杀光同胞手足实在是太残忍了。知道这段历史之后,柳宁欢改观了:原来暴戾这种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如果她自己夺位成功,也一定会杀死赵湛,以防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不过她没有赵湛残忍,她只会干脆利落地给赵湛一刀,而不会放干赵湛的血,也不会把赵湛的尸体挂在城门口鞭尸。
皇帝说:“上次我问你,知不知道赵家血脉里藏着什么秘密。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
柳宁欢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皇帝说:“赵家祖先统一天下的过程中,收集了很多金银财宝。他们把宝藏置于某处,并用奇门遁甲之术掩藏起来。这是因为祖先深谋远虑,担心后辈无能,而特意留下的照拂。”
“为了防止这种照拂为他人利用,祖先使用了一种特殊的办法将门封住。只有赵家血脉才能打开那扇门,取出宝藏。”
皇帝一字一句地说:“所谓皇家血脉,其实并不珍贵。珍贵的是它能做到的事、能打开的门。它是钥匙。”
听到这里,柳宁欢突然福至心灵,懂了很多东西。
为什么每一任皇帝都要杀光手足;
为什么赵湛不提前处理威胁,非要留赵宁欢蹦跶至此;
为什么赵宁欢直女装弯,还表现得特别厌男;
为什么赵湛登基之后,要熬干兄弟姐妹的血;
……
可为什么,皇帝要对自己说这些?
柳宁欢眨了眨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皇帝。
她这时候才发现,从自己呈上奏折之后到现在,不过短短半天功夫而已,皇帝却像突然之间老了十岁一样,全身上下写着疲惫和力不从心。
皇帝走近柳宁欢,摸了摸她的脑袋,用惆怅又疲惫的语气说:“朕一直怀着不切实际的想法,希望你过得平安喜乐。可直到今天,朕才真正意识到,这是奢望。宁儿,朕已经护不住你了……”
他的手掌很大,也很温热,就像任何一个普通的父亲一样。
可生在赵家,注定九死一生。
他的儿子已经做好了准备,他的女儿也已经做好了准备。
他老了,什么都做不了了,只能把秘密交给柳宁欢。
从皇帝的话语与举动里,柳宁欢突然受到了触动。她握着皇帝的手,眼中眸光闪动。
.
从宫里出来,柳宁欢眼睛红红的,情绪也有一些低落。
太监送她回到恒若宫,末了递过来一个平安符,道:“皇上嘱咐,一定要我亲手交到公主手中。皇上还交代,这护身符在灵隐寺叫高僧开过光,让公主时刻佩戴,千万不要丢了。”
柳宁欢收下,道:“多谢公公。”
然后从腰间解下一个玉佩,交到太监手中,说:“劳烦公公费心了。”
柳宁欢给这太监塞过很多次东西,这太监都是一边说着“不可”,一边忙不迭地收下。可不知为何,他这一次竟然真的没有伸手,而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公主保重。”
说完,那个太监便带着一干小太监离开了。
柳宁欢望着太监离开的身影,将护身符紧紧攥在手里,然后才转身进府。
刚刚一只脚踏进了门槛,丫鬟便过来小声说:“公主,裘宰相过来了。”
裘宰相称病多时,除了上次皇帝晕倒以外,已经很久没有上朝了,更别提出门拜访别人。
这一次过来,一定是对自己的行为相当不满意。
柳宁欢已经在心底把裘宰相当成了老师,此时就有一种考试考砸了被班主任单独叫出去谈话的紧张感。
可选择是她自己做的,她绝对不可能更改。
柳宁欢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问丫鬟:“裘相在哪儿?”
顺着丫鬟的指引,柳宁欢找到了裘宰相。
裘宰相负手站在书柜面前,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书脊。
这些书都是大火之后丫鬟新买来的,几乎全是照着之前的风格置办,其中还夹杂着清伶画的好几册春/宫。
柳宁欢老脸一红,连忙凑过去道:“裘相。”
裘宰相转过身来,说:“听说,公主今天去宫里请安,请出了一件大事。朝中半数官员都来问我发生了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为了给他们一个交代,老臣特意跑了一趟。如有打扰之处,还请公主见谅。”
裘宰相这话说得特别“客气”,语气也很生疏。柳宁欢知道他是生气了,连忙行了个礼,说:“老师折煞学生了。”
裘宰相说:“公主有自己的想法,老臣愚钝,不敢自称老师。”
柳宁欢说:“老师可是生我的气了?因为我意气用事?”
裘宰相没有说话,柳宁欢拉着裘宰相坐下,又亲自倒了一杯水,呈上来几块糕点。如此讨饶一番,才说:“但学生此举,不全是出于意气。”
裘宰相问她:“那是何故?”
柳宁欢说:“石憧被抓,我心里当然是很着急的。老师的意思我知道,不能把自己跟一艘快沉的船绑在一起。”
“可学生认为,石家是我目前唯一的依仗,我若是连石家都弃了,以后还如何同别人斗?现在已经到了紧要关头,赵湛已经图穷匕见,我不能再韬光养晦。如果我拿不出气度,文武百官如何服我?就算侥幸站到最后,赵国又会如何?”柳宁欢掷地有声:“只有先证明给别人看,我才有可能拉拢他们。此事一出,赵湛会弃卒保帅,他那边的人会怎么想?”
“老师向我详细描述了不同官员的品行,这对我帮助很大。可老实说,我能做成今天的事情,不光是靠着老师的情报。我提供的证据里,有几份是从赵湛那边的人手里挖出来的。他们以前选赵湛,是因为没得选。”柳宁欢说:“但我站出来之后,他们有的挑了。”
裘宰相神色复杂地看着柳宁欢,发现柳宁欢虽然是在解释,但是言辞和神情中完全没有悔意,反而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