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雨青当然知道。

她不仅知道，她还知道伍长童每逢深夜就会写关于“喜欢”和“爱”的小论文。伍长童说话做人不知尺度，表白时却文采斐然。

但伍长童从未亲口对栗雨青说过类似的话，默认栗雨青懂。但栗雨青不知道，这句话说出来是这么地令人心碎。

原来面对卑微的爱，是这么艰难的一件事情。

既不忍拒绝，但又爱不上。

栗雨青叹了一口气，吻了吻伍长童的头发，说：“我知道啊……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我都看在眼里，我很感动。”

这是真话。

没说出口的是：可我就是没办法接受啊。

但她不能说，说了，伍长童就真的后退了。

栗雨青安抚了伍长童一会儿，说：“你不是毕业了吗，来我们公司吧。你当助理太浪费了，来做视频剪辑或者导演怎么样？我总觉得，我们公司的宣传硬照还不如你拍得好看。”

伍长童的心里划过一阵暖流，暖流欢快地奔腾，生生在心海里掀起巨浪。

青青记得我毕业了！

青青夸我照片好看了！

青青还让我给她拍宣传照！

伍长童的欢喜很简单，就这样，足以她忘记自己本科肄业以及父亲震怒的事实，她立即答道：“好！”

她怕栗雨青反悔。

栗雨青双目含笑，没了寻常的冷漠，倒有些感动、愧疚和包容。她现在看伍长童，看到了一点儿自己的影子，就忘了对方做过多么令人憎恶的事情。又想起对方是个孩子，也许只是不懂得如何适当地表达爱，又有点怜悯。

况且，如果真的给伍长童找了个正经工作，她就没那么多时间追逐自己，自己也会有更多自由了吧？

伍长童怯生生地抱着她，说：“那……在没工作的时候，我可以兼任你的助理吗？不拿工资也可以！”

栗雨青心头扫过一丝不快。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响起来：“栗小姐，原来你在这儿啊……茉莉找你很久了。”

两人同时转身，看见一个男人站在通道入口处，正在朝里张望。伍长童连忙放开了栗雨青。她答应过栗雨青，不能让她们的关系暴露在人前。

还好除了表姐以外，所有人都以为她那声“女朋友”是追星术语。

但如果被人看见亲密接触，就不是一句“追星”可以解释清楚的了。

通道里光线很暗，伍长童并不知道那人有没有看到，一颗心扑通扑通，快要蹦出嗓子眼了。

栗雨青无暇顾及这种细枝末节，立即道：“马上过去。”

她甚至没有问杜茉莉找她有什么事情。

哪怕刚刚想清楚了杜茉莉的卑劣，杜茉莉也依然在很重要的位置。

伍长童拽住了栗雨青的小拇指，软软的，凉凉的。她小声说：“别走……”

栗雨青却还是离开了，身姿婀娜，脚步轻巧。高跟鞋发出“哒哒”的声音，像是踏在伍长童的心上。

她不敢挽留，栗雨青以为安抚好了，便不拿她当回事。

刚刚燃起的热血冷了些，伍长童又觉得委屈了。

童童，不能委屈呀。喜欢一个人是不能要求回报的，否则会很累的。

不能委屈呀……

可，还是很想哭，怎么办？

伍长童顺着墙壁滑落到地上，抱住了自己的膝盖。栗雨青给不了的拥抱，只能自己给。

栗雨青离开了，那男人却没离开。他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走了过来。伍长童这才看清，他是刚刚坐在自己旁边的那个男人。

也是那部看不懂的电影的导演。

……导演？

杜茉莉的未婚夫？

伍长童抬起头，听见谷阳叹了口气，说：“何必呢？”

伍长童只对着栗雨青患得患失，对别人毫无顾忌，直白问道：“杜茉莉爱你吗？”

谷阳说：“她爱我妈。”

伍长童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谷阳并不是在重复自己的问话。“……青青怎么可能有你这么大的孩子？”

谷阳噗嗤笑了，摸了摸伍长童的脑袋，说：“你怎么这么傻，这年头，哪还有纯粹的爱哟。”

伍长童觉得自己听不懂这句话，眨了眨眼睛，心想：我有呀。

可青青不要。

不，她要。她有时候要。

☆、爱什么

从首映回到表姐家里，表姐问她：“电影如何？”

“你不是不关心这个的么？”

表姐说：“新锐导演嘛，万一挖到宝了呢？”

伍长童想了想，评价道：“画面挺好看，故事看不懂。”

表姐笑了笑，说：“通病。”

伍长童脱了衣服就钻进被子里睡了，她感觉自己有点儿发烧，但不想跟表姐说。这几天表姐鞠躬尽瘁，再麻烦她，伍长童自己也不太好意思。

伍长童好像做了一个梦，梦到上幼儿园的时候，妈妈在门口接她。

她已经不太记得妈妈的样子，只记得她不喜欢上幼儿园，也不喜欢爸爸。

伍秉国喜欢拿胡子蹭伍长童的脸颊，也喜欢捏着她的下巴说她胖。她讨厌伍秉国这些细节，希望伍秉国天天出差。妈妈一直对这个耿耿于怀，好多次问她：“你为什么不喜欢爸爸？”

梦里的这天，妈妈又问了这个问题。伍长童好像知道自己在做梦，想了想，回答说：“他不懂如何表达感情，太独.裁了。”

妈妈笑了笑，说：“你教他啊，他又不是不学。”

伍长童知道，妈妈想让她跟伍秉国多沟通，毕竟血缘亲情摆在那里，伍秉国也一直试图了解她在想什么。

但伍长童自己不愿意。

哪怕伍秉国有跟自己交流过，但他还是无法理解自己对青青的爱。他爱妈妈，拥有了妈妈，就注定无法体会求而不得。

想到这里，伍长童问妈妈：“你为什么喜欢爸爸？”

妈妈反问：“你为什么喜欢栗雨青？”

伍长童闷闷道：“我觉得她不喜欢我。”

“可我问的是，你为什么喜欢她。这跟她没关系，爱就要奋不顾身。”妈妈说。

伍长童说：“但，如果她不是个好人呢？”

她曾经换位思考，站在旁观者的视角来看栗雨青与她自己，很容易得出结论：栗雨青是个人渣。哪怕长得漂亮，也还是个漂亮的人渣。

哪怕知道对方是个人渣，哪怕知道对方偶尔的示好与温情都是逢场作戏，伍长童还是难以自抑地陷了下去。

追星这种事情，就是沉浸其中时会觉得偶像发自内心，午夜梦回时又觉得自己自作多情。

伍长童答应过栗雨青要永远追随，因此她一直追逐。人都善于算计，沉没成本高了，就不舍得割舍了。

伍长童每天看着跟着栗雨青，就会爱得更深。

妈妈笑了一下，说：“爱一个人不是因为她善良，也许正是因为她邪恶。否则所有人都该爱雷锋了。”

伍长童一愣，随即回想起她第一次察觉到的心动。

那时候她读高中，喜欢栗雨青也已经三四年。某一次栗雨青在机场现身，许多粉丝同好跟伍长童一起接机。她们围着栗雨青，从出口一直跟到保姆车。她们向栗雨青表达喜爱，送了一些小礼物，玩偶和零食，又嘱咐她注意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