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邙山故人(6)+番外

然而即使跟了通天教主这么多年,他也看不透他的那颗心。

如此安详淡然地说出这些话,到底是在勉强隐忍,还是真的是出于万年道行的豁达呢?

通天教主一直都不是个很有定性的人,脾气古怪又情绪化,若他真是在隐忍,那确实可见对邙山君用情至深了。水火童子一边走一边想,然而虽然这道人如此难伺候,却是个难得的真性情之人。就算再过个几万年,水火童子都想在这孤僻的道人身边,一直呆下去。

水火童子送了饭菜和丹药,就离开了。邙山君竟连一句都未问及教主,他又有些不平。

朱华看着桌上的饭菜,尽是他平素爱吃的,心中五味陈杂。早晨一心扑在白小三身上,事后才想起通天教主元气大伤的样子,便也有些担忧。原本见了水火童子想问问他状况,却看见这一桌饭菜,便不愿再开口。

看来无论他如何冷漠,通天教主对他的心思,都没有一丝改变。

朱华对他根本没有爱慕之情,故而不愿让他留有什么念想。这一次若不是白狐主命在旦夕,他是绝不会主动来找通天教主的。

在他心中,明明不爱,却还利用对方的感情,是卑鄙的行为。

正如他的生父北海龙王敖顺,明明根本不爱他的母亲,却还要和她生下朱华一样。

与北海相抗,朱华知道自己处于劣势,正是需要援助的时候。然而若通天教主只是他的一个意气相投的朋友,他接受他的帮助绝不会有负罪感。然而偏偏,通天教主希求的是他根本付不出的回报,他若明知如此还坦然接受,岂不是一种利用,又和敖顺有何不同?

朱华看着满桌佳肴,却失去了食欲。

这时白狐主从架子床的帘幕后道:“老七,发什么呆?”

朱华一笑道:“你躺着,我喂你吧。”

白狐主朝桌上瞥了一眼,道:“通天道人对你真是用心。”

朱华道:“你莫要说这些,你知道我对他没有那个意思。”

白狐主坐起身道:“老七,你别生我气。”

朱华柔声道:“我对你只有愧疚,又怎么会生你的气?挡龙爪这种事,下次可别再干了。”

白狐主眼梢一挑,低低道:“你只有愧疚么?”

朱华不接茬,叹道:“这么有精神,就下来吃饭吧。”

夜色如水,月华荡漾在冰冷的青砖地面。

通天教主抱臂靠在白玉石柱上,夜风习习,吹散了他的长发。

白狐主的身影渐渐从暗处走了出来。

他直勾勾盯着皎白的明月,余光掠过通天教主的脸,道:“道人,这一次,是我欠你人情。”

通天教主见这狐狸有点抹不开面子,忍住笑,敛容道:“我是为了朱华,你不欠我什么。”

白狐主心里骂这道人不给他台阶下,轻轻一咳,道:“管你是为了谁,反正我不愿欠你人情!有什么我能给你办的,就开口说话!”他说完从身后递给通天教主一条毛茸茸的白色东西。

“这是我的尾巴,你要找我,就烧了它。”白狐主没好气道。

他本是条九尾灵狐,一条尾巴便是一缕元神,是极珍贵之物。

通天教主却不接,反而问道:“你真愿意帮我办事?”

“废话!”白狐主吼道,他说话一贯直来直往,最烦神仙的那些虚伪客套。

通天教主扶着柱子立起身道:“我现在便有一事需要你帮忙。”

白狐主瞅着他殷切的眼神,眉头微蹙,道:“我话已出口,自然兑现。你尽管说!”

只见通天教主从袖子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珠子,珠子通体莹白,笼着一层温润的白芒。

通天教主道:“此乃日月珠,是朱华母亲的师父,龟灵圣母的宝物。龟灵圣母在万仙阵一战魂归封神台,宝珠一直下落不明。几日前我才差穷奇寻回。”

“狐精,你替我将日月珠交给朱华,千万莫要说是我给他的。”

白狐主盯着通天教主深邃的黑瞳,却看不出什么端倪,不禁问道:“你为何不亲自给他?”

通天教主道:“他绝不会收下我给他的东西。这日月珠能助他一臂之力,且原本就该传给他的。你只消说是你找到的,他一定不疑。”

白狐主哼道:“好你个道人,真够恶劣,平白让我当小人!”

通天教主劝道:“敖顺法力高强,已率大军前来。你若为朱华着想,就想办法让他收下此珠。切记,千万莫要说是我给的。”

话已至此,白狐主不情愿拿过日月珠,瞪着通天教主又道:“好,我替你给他。不过这种事算不得还你人情。我的尾巴你收好了,将来有用得到的时候。”

通天教主摇摇头,接了过来。

白狐主走了几步,回首道:“一码归一码,朱华是我的,才不让你!”

通天教主也不知听到没有。他仰首望着明月,握住了手腕上的伤痕。

☆、第四回 教主摆宴受讥讽

卯时刚过,秋日的曙光映照在碧游宫乌青色的琉璃瓦上,一只山鹰在屋顶盘旋了几圈,飞回悬崖峭壁上的巢穴。

山风吹起云雾,如白色的浪涛般在朱华脚下飞流奔涌。

白狐主身子虚弱,此刻还未起床,朱华便拎了丈八蛇矛,在这旷阔的露台上练功。正如前文所述,这讲坛大殿前的露台因长年有云雾奔涌,是故名之为“云海”。

朱华膂力过人,八丈长的点钢矛,如同已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刺挑戮划,招招沉稳灵活。朱红色的凌厉身姿,仿佛连云雾都被其惊退,起落舞转所过之处,云霭飞散,紫雾腾起,何其惊艳。

他也不知默默练了多少时辰,晨晖已经从乌色屋脊落在了云海上,照散了几分雾气。朱华绯衣的前襟半敞,露出一片满是汗水的古铜色皮肤,他用袖子漫不经心地抹了两把。

懒散地背靠在云海的白玉阑干上,他仰起头,深吸着早晨山里的空气。汗水从额头顺着挺拔的鼻梁滑落,一直滑进线条优美的颈窝中。

他轻轻笑了一下,当年他也总在云海上练功,通天教主如果兴致好,也会给他喂上几招。那时在他那颗小小的心中,通天教主简直和天一样大。

朱华犹自出神时,水火童子碎步走来,到他面前打稽首道:“邙山君,教主问您,可否一同用午膳?”

朱华的难得舒展的剑眉,又有些蹙回。

他实在不愿见他,只是,白狐主捡回来一条命,全靠了那人。若是连区区一顿饭都要拒绝他,未免太不近人情。

朱华收起丈八蛇矛,道:“带路。”

穿过乌顶大殿便是那三条斗折蛇行的长廊,水火童子走了最左边的那条,朱华便知道通天教主定是在六角亭。

他无声地冷笑一声。六角亭,过去他也总坐在那里,偷看自己练功。

真是……死性不改。

跟着水火童子一直走,长廊已到了尽头,却是一道千尺飞瀑。

骄阳落照在湍流之上,紫气升腾,霞光潋滟。水火童子却毫不在意地向瀑布中走去,朱华亦神色不变地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