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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的星星会说话(14)

王如娟心里很是愧疚,两人结婚过了不到一年舒心的日子,就又被生活的重力压得喘不过气。她犹豫着道:“阿雄,我问过社区,他们说附近有个康复中心,一年只要七千块钱.....”

再漂亮的话也要被残酷的现实击个粉碎,章雄黝黑的脸庞低到了尘埃里。

王如娟艰难地往下说:“很多自闭症的孩子连小学都上不了,愿愿能毕业我已经很欣慰了。他现在识字了,以后不懂的我们可以教他。我是想找个时间带着愿愿去康复中心看看,起码留个后路。”

章雄张了张嘴,“也好,也好.....”

两人的存款加起来才五万多,过几天章书闻缴学费又是一笔大开销,更别说生活柴米油盐酱醋茶,到处都离不开钱。赞助这条路子到底是走不通的,普通人家的投入迫切需要回报,把钱都砸在余愿身上怎么看都不是一个理智的做法。

出来倒水的章书闻站在门口,听着两人的对话,握着杯子的手微微收紧了。

许是看他久久站着不动,本来在图画的余愿忍不住抬起头问:“哥哥,你在干什么?”

章书闻把杯子里最后一口水喝了,低声,“没事。”

他打开门出去,又轻轻将门带上了,看向小沙发的夫妻二人。

章雄和王如娟噤声。

章书闻端起水壶,给杯子喂了七分饱。他没有开口询问有关余愿未来去向的事情,甚至也在心里认可他们的决定。

只是在进屋后见到专注做题的余愿时,他心里会冷不丁地冒出一个念头:所有人都认为余愿跟常人是不同的,那么余愿呢,他觉不觉得自己是个异类?

无从解答。

周末,王如娟跟厂里请了假,带余愿去参观康复中心。

章书闻等两人将要出门时才问:“阿姨,我能一块儿去吗?”

余愿知道王如娟要带自己去看新的学校。

老师告诉他们,再有一个多月他们就不是小学生了,以后是“小大人”,要更懂礼貌更明事理。余愿早在章书闻身上看到这些特性,他迫不及待想长成像哥哥一样的人。

王如娟还没有回答,余愿先抢先道:“要哥哥去。”

说着还牵了下章书闻的手。

两个孩子这么亲昵固然是件好事,但王如娟还是有些犹豫,毕竟去的到底不是玩乐的地方。末了,见了余愿的笑容,王如娟才点了点头。

电瓶车在三公里外的天佑康复中心门口停下。

这家康复中心是区里一个慈善家资助的,不为盈利只为公益,已经开了八年有多。

王如娟跟门卫说明来意,不多时就有穿着橙色马甲的义工领着他们进去见院长。

章书闻打量这周围的环境,绿化做得很不错,有嬉笑声从教室里传出来。他们走到教学楼下,有个七八岁的孩子趴在窗口呆愣愣地看着他们。

余愿也转着眼睛到处看,这儿的一切都是新奇的,他牵着章书闻的手,期待地问:“哥哥的学校也是这样吗?”

章书闻默了一瞬,避开了余愿清澈得一眼能望到底的眼睛。

院长是一个年逾五十的女人,热情地把他们迎进办公室。

她把资料翻开,“愿愿妈妈你好,愿愿的基本情况我已经了解了。他呢,是属于高功能孤独症,具有较好的认知潜力,但这种认知功能不太均匀,在社交方面也还是会有些障碍。进入康复中心后呢,除了学习基础的知识外,我们还会挖掘愿愿的潜能,帮助愿愿融入社会群体,让他以后能够最大限度地在社会上立足。”

王如娟频频点头。

余愿压根没听院长在说什么,盯着柜子里巨大的地球仪看。

“这就是愿愿吧?”院长和蔼地笑笑,站起身将地球仪拿出来放在桌上。

余愿怯怯地看院长一眼,先是说了声谢谢阿姨,又指着球体上的某个板块,像发现新大陆一般,回头对章书闻分享,“斑马的家。”

他所指的地方是非洲。

章书闻正想回话,院长先一步说:“斑马的家是哪儿呀?”

王如娟摸摸余愿的脸,“院长阿姨问你话,要回答。”

余愿明等不到章书闻理他,只好小小声地说:“是大草原。”

“愿愿真聪明。”院长笑言,“愿愿妈妈,我们去看一看教室吧,老师们正在上课。”

王如娟连连说好。

余愿暂时被参观新学校件事给吸引,高高兴兴被王如娟牵出办公室。

章书闻望着他雀跃的神情,默默地松一口气。

也许这里真的要比普通的学校适合余愿。

教学楼里是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每个教室都有近十个孩子,拼接的桌子上堆满了积木。来客让孩子们都兴奋异常,有的还不顾老师的阻拦跑到窗口咯咯咯笑。

“愿愿妈妈,如果让愿愿留在这,愿愿会先在这间教室上课,之后根据他的适应能力再做调整。”院长在一间教室门前停下,她敲敲门,“林老师。”

“林老师在天佑教学已经有三年多了,孩子们都很喜欢她。”

章书闻顺着门往里看,里头有七个学生,年龄各异,最大的那个得有十五六岁,摇头晃脑在画画。

院长提议道:“让愿愿进去和同学们一起上会课吧。”

王如娟没有拒绝的道理,“麻烦你了,林老师。”

余愿先看看王如娟,再看看章书闻,一步三回头,被安排在了一张摆放了七巧板的桌子上。

“愿愿妈妈,我们继续到处看看?”

章书闻没跟着去,站在窗口悄悄往里望。

余愿板正地坐在椅子上,老师低着头和他说着什么,然后一一跟他介绍新同学。

他伸手去拿七巧板,其中一个孩子却伸手来夺,气汹汹地说:“这是我的!”

余愿被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张望着。

林老师不得不安抚突然发脾气的小孩,余愿本能地觉得这不是他所期待的校园生活。至少他以前在学校上课的时候,没有学生会到处走动,也不会有学生拿湿了的沙子撒在他的头发上,更不会有比他高一个头的同学流着鼻涕对他笑。

他想起上一年级的时候,被同学们围在课桌中间。

“笨蛋,笨蛋!大笨蛋!”

“我爸爸说他是傻子,我们不要跟他玩。”

“他肯定会考零鸭蛋,靠近他会变成大蠢蛋.....”

那时余愿还不会变成耷拉着耳朵的猎兔犬,还无法随心所欲关闭自己的听觉。

所以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王如娟曾抱着他说:“我们愿愿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小孩,是上天送给妈妈最好的宝宝。”

余愿是这样坚信着。

他会念拼音,识字,看图写话,就连嘲笑他考鸭蛋的同学都没他考高分。

可是现在,他看着眼前的新同学,神情迷茫。

他已经快小学毕业了,他不想堆积木,也不想玩沙子.....他说不出来,只能用力地将桌子上的七巧板全部推到地上,表达自己的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