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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的星星会说话(18)

众人连忙让余愿吐出来。

余愿却像是被辣懵了,动也不动。

章书闻快速地抽了两张纸巾抵在余愿的下巴,催促道:“吐出来。”

辣意使得余愿黑亮的眼瞳泛起一点水渍,可他非但没按大家说的办,而是在章书闻略显焦急的眼神里嚼巴嚼巴将鱼丸囫囵吞下去了。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无法理解余愿的行为。

余愿从脸颊红到脖子处,他吮了吮舌头,想要赶跑在他口腔里战斗的隐形军队,艰难地咕哝着,“吃了。”

他说得太小声又太含糊,在嘈杂的火锅店里是那么轻不可闻,只有离他最近的章书闻隐隐约约听清楚了。

余愿一说话就剧烈地咳嗽起来,章书闻无暇猜想余愿为什么心血来潮吃了辣鱼丸,倒了杯冰水,“喝吧。”

余愿乖乖地接过冒着水雾的玻璃杯,咕噜咕噜喝下一大半。

章书闻又跟安静下来的朋友们重新起了话题,“下点西洋菜?”

陈永乐这会儿也分不清余愿到底“有没有问题”,但还是很上道地接了章书闻的话,“你们够不够吃,要不要再加点?”

气氛重新活络起来。

吃完午饭已经快三点,众人张罗着去电玩城。

期间陈永乐跟同行的朋友去洗手间,友人求证,“书闻佢细佬系未有D不妥?”

陈永乐虽然是个大嘴巴,却很有义气,章书闻把余愿有自闭症的事情告诉他,他至今都保守得很好。现在大家见了余愿,纵使章书闻不说,也多多少少能察觉到余愿的特殊。

陈永乐擦干手,“人哋嘅事,你把口冇咁多。”

友人讪讪住嘴。

下午的活动,章书闻能感觉到除了陈永乐对余愿一贯如初,其余几人都不像方才那么热络了。

余愿对此似乎毫无察觉,当然,电玩城里琳琅满目的游戏也足以占满他的脑袋瓜。

陈永乐打从心里把章书闻当作朋友,自然对余愿也是爱屋及乌。他将一小筐游戏币塞给余愿,“愿仔,你喜欢玩什么不用客气。”

余愿也不是全然不懂得好歹,至少他能感受到陈永乐的善意,现在不再躲着陈永乐了,只是会先看一眼章书闻。

章书闻颔首,“拿着吧,不用替他省。”

三人在投篮机投了币,章书闻随手一抛,篮球正中球网中心。余愿嘴巴微微张开,发出哇的一声。

章书闻把篮球递给余愿,“试试。”

陈永乐新投了个机子,一下一下往球网里扔球,累积的分越来越高,边投边和章书闻说话。

章书闻正在指导余愿投篮,冷不丁听见一句,“他就一直这样啊?”

“嗯?”章书闻没立刻反应过来。

余愿试了几次,终于成功地将篮球投进球网里,激动得眼睛噌的亮了起来,“哥哥!”

章书闻投了新币,唇角含笑,“对,就这样,继续。”

继而才回陈永乐的话,“也许吧。”

陈永乐哐哐投篮,屏幕浮现GAME OVER。他转过身,双手撑在机台上,老气横秋地说:“一辈子做个小孩,挺好的。”

章书闻不禁失笑。他和陈永乐也就比余愿大两岁,充其量是比余愿成熟一点而已,哪来那么多感慨?但看着余愿明媚的笑容,他没有反驳。

余愿确实想得比同龄人少,或许这也是一种幸运。

夏天白昼极长,傍晚六点天还是亮的。逛了一天,余愿看起来有些昏昏欲睡,章书闻没跟着陈永乐他们再去下家。

几人从电玩城出来,附近有个商场停着辆车,正在卸货。

一个穿着白背心的中年男人扛着两箱矿泉水从车厢后走出来,和他们撞了个正面。

章书闻脚步一顿。

陈永乐认出男人是章雄,其余几个好友却不曾见过章书闻的父亲,一时不知道是否要出声问候。

章雄背心汗湿了,黝黑的脸被晒得发红,头发也全是热汗。他见了章书闻,出于一种不想让儿子在朋友面前丢脸的心理,下意识地将头偏了过去。

章书闻的五指微微攥紧,唇动了动,声音还没有发出来,先听得余愿响亮地喊了一声,“叔叔。”

章雄不得不回过头来,脸上的神情颇为局促。

章书闻握着的手松开,转眸对同行的人说:“我爸。”

陈永乐热情地朝章雄招手,“叔叔,好久不见。”

其余几人也赶忙纷纷打招呼,“叔叔好。”

“你们好。”章雄将矿泉水放下,抹了抹汗,他的表情还是不太自然,想了想殷勤地说,“叔叔请你们吃冰淇淋,都过来选,不要客气。”

章雄走到超市门口的冰柜。

“我们要去吃饭呢,不用了叔叔。”

章雄却火速地抓了把雪糕到超市去付款,出来时将袋子递给章书闻,笑着,“你来分吧,我手上全是汗。”

章书闻随意看了眼章雄买的雪糕,全是贵价的品牌。这个憨厚的中年男人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地维护着儿子的“面子”。

章书闻心底有块地方轻微地扯着,他唇峰微抿,“谢谢爸。”

章雄应了孩子们的道谢,又继续去搬货物了。夕阳下,他的脸全是油光,肩膀被重物压得往一边倾斜。

章书闻注视着消失在眼前的父亲,沉默地将雪糕分给友人。

陈永乐撕开纸膜,说:“那我们走了,回见。”

章书闻神色如常跟他们告别,把香草味的方块雪糕给余愿。

他目送着几人走远,转过头却见余愿往超市的方向走去。这时章雄正好出来搬新货,见了余愿诧异道:“愿愿怎么过来了?”

余愿把凹槽里的小方块拿出来,“叔叔吃。”

章雄既感动又欣喜地接了小方块,笑得脸上都挤出了沟壑。

章书闻望着这一幕,为方才自己见到章雄时一瞬的犹豫而喉咙发紧。九年义务教育教会他世上的职业没有贵贱之分的道理,但身在世俗当中的大部分人却无法完全做到摒弃三六九等之别。

而在余愿的眼中,章雄就只是章雄,不会因为他的职业、他的身份、他的贫富而与其他人有任何不同。

晚霞璀璨的光线照得章书闻眼前五光十色,他用力地闭了闭眼,感到些许的眩晕。

余愿去而复返,“哥哥?”

章书闻回神,朝父亲点点头算是告别,一语不发地跟余愿进了附近的地铁站。

因为接近下班点,三号线人山人海,地铁口限流,排起了长长的一条队。

酸臭的汗味不断地往鼻腔里钻,闷热得难以喘息的空气里,余愿背脊贴着章书闻的胸膛,后颈出了汗,把最后一个小方块雪糕抵在章书闻的唇边。

章书闻喉结微动,在余愿执着的眼神里张开了嘴。浓郁的香草气息抵达每一个味蕾,他却尝不到甜味。

直到进了地铁,他和余愿挤在小小的角落,余愿抓着他的衣角,脑袋半抵在他的肩膀上,他才魂归似的说了句,“我不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