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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的星星会说话(5)

章书闻知道余愿有自闭症,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对方还是直直杵着。闷热的天令人烦躁,他眉心微蹙,催促道:“快点。”

声控灯暗下去又亮起来,章书闻的脸半隐在昏暗里,汗珠从他流畅的下颌线没入衣襟。

余愿被章书闻略显不耐的语气吓住,忽而拔腿就跑。

章书闻一怔,赶忙跟上。只见余愿跑出小巷,跑到榕树下,一溜烟就钻到了王如娟的身后。

“怎么了?”王如娟不明所以。

章雄也看向章书闻。

虽然只是询问的眼神,但在这一瞬间,章书闻还是被前方“一家三口”的画面蛰了一下。

翻腾的热气源源不断地往他身上扑打,空气变得有些扭曲,章书闻尽量平静地答:“他不上楼。”

王如娟很快反应过来,饱含歉意道:“不好意思啊书闻,愿愿他可能是有些怕生。天热,你先回去休息吧,这儿有我和阿雄。”

余愿探出个脑袋来看着章书闻,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事,但见到章书闻的唇角微微地往下抿。

章雄已经把行李卸好了,见此说:“书闻,来搭把手。”

章书闻沉默地上前提起两个袋子,再不看余愿一眼,率先上楼去。

半个小时后,行李都搬到了四楼的楼道。

章书闻在卧室里歇息,只这里开了空调,明亮的窗外是絮絮而动的榕树。他望着仅有的一张床,床上铺着两个湛蓝色的配套枕头,有些后悔当日因为看中采光而同意租下这里。

可他也确实是不想再日夜生活在阴暗里了。

不一会儿王如娟就带着余愿站在门口,问:“书闻,愿愿在这里画画行吗?”

这儿往后也是余愿的房间,章书闻没有拒绝的道理。

王如娟让他坐在书桌上,附在他耳边说:“不要打扰哥哥。”

余愿点点脑袋,将绘本摊开在书中上,又从书包里拿出48色彩铅,动起手来。

他一旦沉浸在某件事情当中,外界的任何一切都不能对他产生影响,哪怕卧室里坐着一个他不那么信任的章书闻。

说是画画,其实只是给绘本填色。

铅笔与纸张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余愿专心致志地按照自己的想法给万物上色。

章书闻静默了会儿,冷气驱散室内的热度。他不经意往绘本上看了一眼,是一幅海底图。在余愿别出心裁的创作下,每一个物种都变得陌生——红色的鲸鱼、蓝色的螃蟹、黄色的水草、紫色的海龟......五彩斑斓,唯独没有黑色。

这样鲜艳的、明丽的色彩,编织成余愿眼中与众不同的世界。

章书闻没有兴趣去纠正余愿对真实世界的误解,花有百样红,人有千万别,是对是错与他无关,他从来都不喜欢多管闲事。

余愿填色的速度很快,不到半小时一幅五光十色的海底图就呈现在眼前,这时他才终于舍得分出点心思来注意周围的环境。

他像是忘记了自己身处哪里,先是有点迷茫地眨了眨眼,条件反射去找王如娟,却先见到了不远处的章书闻。

章书闻直迎余愿的目光。

王如娟和章雄在客厅和主卧收拾行李,地方就这么点儿大,一声一响都听得真切。余愿如愿听见妈妈的声音,紧绷的脸松懈些许。

他见章书闻在看他的绘本,忐忑之余,想起王如娟的嘱咐,嘴巴先脑袋快一步,突兀地脆生生地地喊了声哥哥。

对于哥哥这样的称呼,章书闻其实听着是有几分别扭的。就好似将两个从不同温床里长成的个体,强行地用同一条脐带给捆绑在一起。陌生中带着几分古怪的熟稔,清脆里夹杂些微挠爪似的刺耳。

他没搭腔,以为余愿有事要说,却见余愿像完成任务一样,喊完了人就长吁一口气,继而重新坐好,又翻开新的一页白色绘本,继续自己的创作。

而这一回,窗外明媚洁净的蓝天,被余愿当成画布,泼上了浓稠的重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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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闻:他喊我哥哥一定有求于我吧?是吧?是吧!……嗯?

第4章

晚上新组成的一家人去下馆子。附近的人都知道章雄新娶,见了他都不免调侃几句,吃饭过程中也时不时有认识的工友上来给章雄敬酒。

一只手重重搭上章书闻的肩,粗声说:“我听说书闻在协华读书?”

对于儿子,章雄说不出的骄傲,连连点头称是。

广城外来人口众多,教育资源紧张,各种文件看得人眼花缭乱。章雄初中就辍学了,对此了解甚少,去年章书闻小升初,因为孩子的入学问题他苦恼得辗转反侧。

就读公办学校要学位房,或申请积分入学,这些章雄都没有,就算满足了条件还得摇号,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未必能读到心仪的中学。

章雄吃了没文化的亏,这辈子都只能靠体力谋生,不想章书闻也步他的后路。失眠了几个夜晚后,给章书闻报了协华的入学测试——算不上最好的民办中学,但在这块地儿也算排得上号,竞争力依旧不小。

章书闻很争气,如愿地收到了协华的录取通知。

一年学费两万三,这对于章雄而言是一笔巨大开销。为了省下每年近三千块的住宿费,章书闻主动跟学校申请了走读,每日乘坐五路公交车往返校园,近一小时的路程,不算太长。

“我儿子上个月也去参加入学测了,看他那样估计没戏。”满脸油光的胖男人叹气,“我愁得烟大把大把地抽,他倒好,跟个没事人似的,说什么读书不是唯一的出路,不是他妈拦着我就给他两个大嘴巴子了。”

章雄劝道:“孩子还小,慢慢教就是,不能打。”

“要像你家书闻这样,我就烧高香了。”胖男人又十分器重般地拍章书闻的肩膀,“你可得给你爸长脸,以后上个好大学坐办公室,别跟你叔似的给人搬水泥。”

这些话章书闻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只点了下脑袋表示自己听见了。

余愿却是很好奇他们叽里呱啦说个不停,眼睛转来转去,连碗里的饭都没怎么吃。

王如娟给余愿舀了碗降火的苦瓜黄豆汤。

胖男人这才转移话题,“嫂子,孩子在哪儿上学呢?”

“在七小。”

章书闻抬了下眼睛,他每天坐五路公交车都要经过余愿所读的小学。

也许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他望向窗外,余愿就站在堆堆挤挤的人群里,只是他从未发觉。

胖男人也发现了这点,一拍大腿,“那不是跟书闻上学一条路吗?真是一家人不进两家们,以后两个孩子上学就能做个伴了。”

章雄只管乐呵呵地笑。

余愿咀嚼着煮得半软不烂的黄豆,又把回甘的汤喝了个底朝天,里头的两块苦瓜却一口也没动过。

王如娟嗔道:“不能挑食。”

余愿嘟囔,“苦。”

王如娟也不勉强他,很端水地给章书闻也舀了汤,特地问了句,“书闻吃苦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