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为兽(15)
浓浓的酒香混着凛冽的寒风,似醒非醒,似醉非醉。
“阿瓜,你去过王都吗?”酒过三巡,阿呆突然问我,眸子晶亮。
我瑟缩地抖成一团,有些意外地抬头看他,莫非这傻小子以前在王都生活?
阿呆也不等我回答,只是轻笑着站起身,脚步有些不稳。枯枝刮散了他的发髻,乌墨般的青丝一泻而下,像华贵的黑绸,于风中飞扬。
从未见过阿呆散开头发的样子,想不到竟是这样惊艳。
“天赐神恩,神兽选主,呵呵……可是神在哪里?谁又是谁的主人!谁又掌握着谁的宿命……他给了我什么!凭什么要我拜他?呵呵呵……”
阿呆将酒坛一倾而尽,仰首迎风,清隽的眉眼间尽是风流不羁。他肆意地笑着,直笑得咳嗽,笑得流泪。
我沉默地看着他,有些意外。不明白他口中的狂言乱语是什么意思,但看他这个样子,竟然会有些许难过。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我也见过这样一个少年,在寂静的角落里,独自哀伤。
阿呆嘴角扬着笑,跌跌撞撞半跪到我身旁,一把搂住我的脖子,将头埋了进去,喃喃道:“你这样怕冷还肯陪着我,是不是表示你会选我?”
我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感觉一股温热濡湿了脖颈。
阿呆抬起头时眼圈已经微红,有些孩子气的悲伤,看着让人心中一紧。他的目光自我脖子上的印记缓缓移向我的头顶。
“等你长大了,你会不会为了我而变幻?”
呜咽的话语随风而逝,萧索的山丘,丝毫没有沾染上半分节日的气氛。我眺望村子里的家家户户的彩灯,身边一个醉酒的少年,褪去了一身的奴颜媚骨痴傻呆狂,只是紧紧搂住我不肯放手。
阿呆在我耳畔说了最后一句话,然后轻轻侧头,在我脖子上落下一个温柔到近乎虔诚的吻,眼角滑落一滴泪,散碎在风中,像跌落的水晶。
而我的身子却是一僵,久久无法动弹。
阿呆最后跟我说的一句话是:
“凌儿,当初……你选择的可是我?”
我可以听不懂他说的话,但我却听得懂一个名字。
凌儿。
那是男人昏迷时呼喊的名字,至今听来仍会觉得心里不痛快。
我将阿呆背回家,就着夜色看向他熟睡的面容。
这里所有人都将他看做一个可怜的痴儿,但我却知道,他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只是我不曾用心去了解他,因为我从不允许任何人轻易走进我的世界,相反,我也不会去窥探别人心底的秘密。
但我却未曾料想,当我真正想开始了解他时,离别却是来得这样仓促。
而在这措手不及的变故中,谁也不曾留意,我身上那块菱形的印记正渐渐发生了变化。
…………
拜神节一过,我的体力已恢复大半,身子越发轻盈起来。只是近日又添了个新毛病,时常心烦意乱,头痛难忍。
这一晚,再次被头痛折磨得从睡梦中醒来,本打算换个姿势继续会周公,却马耳朵一抖,异常灵敏地听见了阿呆草屋里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这么晚了,会有谁来找阿呆呢?
自从那日看到阿呆醉酒后的失态,我便对他的事格外留心起来。轻手轻脚地从牲口圈里出来,躲到草屋窗外,竟听到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将离神兽身上的毒性已解,也许很快便会恢复灵力。”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住在村西头的薛兽医。
薛兽医说完话,等了半晌没人回答,屋子里只有灯油燃烧的劈啪声,明明暗暗,惑人思绪。
“一旦神兽灵力复原,她便会感应到王气,选择真正的王者,这也是二王子一直在神兽身上用毒,阻其成长的缘由。”薛兽医继续说道,“如果她到时候没有选择您……”
“怎么,老师这是对我没有信心?”一个冷冷的声音打断了薛兽医,语调慵懒随意,却有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我不禁一愣,说话的人竟是阿呆!
“臣绝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殿下应该明白,百年前的上一任神兽雪凌,感应王者之气而幻化人形,却没有人知道她究竟是因哪个王子而幻化,最终引发七王之乱,险些倾覆朝纲。如果不是这样,殿下如今也不会沦落至此。”
“那依老师的意思呢?”
“杀之。”
简短两字,掷地有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夜有邪风,我的身体突然抖了一抖,觉得后脊背发凉。心里暗暗咒骂,这薛兽医果然不是好鸟,身残智残人品残。
“老师就不曾想过,可能我便是那被选择之人?”阿呆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笑意,却透着寒意。
“一旦神兽灵力恢复,能镇得住她的恐怕就只有真正的王者。也许如今的一切都是臣多虑,您便是那王者之身。但如果不是……恕臣直言,这是一场您输不起的赌局,望七殿下三思。”
屋内再度恢复沉默,草屋内的烛火透过朦胧的纸窗,映在落了雪的地面上,像是沉入了久远的回忆。
薛兽医叹息一声,道:“七殿下不忍下手,可否因念旧情?”
阿呆不说话。
“殿下,凌儿已死,如今这神兽只是百年之后的新生,您万万不可再受其惑。”
“好了,这件事以后再说吧,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殿下……”
然而薛兽医还未来得及再说什么,便被一阵隐隐的轰隆声打断。万籁俱寂的黑夜里,大地震颤,家家户户次第亮起灯盏,伴随着哄乱的嘈杂之声。
发生什么事了?
屋内有脚步声靠近门边,我轻跳起身,飞快窜回牲口圈,刚来得及将圈门掩上便见那跛脚的薛兽医稳稳当当大步而出,神色严峻。
胖女人和瘦男人住的瓦房也亮起灯,骂骂咧咧的声音响起没多久,便听见村外有人大声而急促地呼喊:
“不好啦!不好啦!绺子回巢啦!快逃命啊!”
隆隆的声音愈来愈响,仔细听辨,才知竟是成百上千的马蹄。
男人的咒骂,女人的尖叫,小儿稚嫩的啼哭,平静的小村庄一夜之间竟成修罗。
马嘶,狂笑,粗野的声音伴随着刀剑碰撞,夷平了东篱菜畦,烧尽了屋舍草房。土匪大队所过之处,犹如一阵呼啸的狂风,卷走了金钱,牲畜,还有女人。
牲口圈的门被人轰隆一声撞开,我被几个大汉不由分说地牵了出去,正看见阿呆和薛兽医被人用刀架住脖子,胖女人和瘦男人哆嗦着穿着里衣跪在地上,双手高举于头顶,奉上家中细软。
十几个蒙面土匪训练有素,不出半刻就将胖女人家洗劫一空,其中一个头目做了个手势,所有人押着财物牲口速速撤离。
末了,那小头目又摸着下巴瞟了胖女人一眼,颇为遗憾地摇摇头,显然决定不把她也作为战利品掳走。然后翻身上马,挥鞭而出。
其实这区区十几个人本应奈何不得我,但好巧不巧,难以忍受的头疼再次袭来,似有一柄钢刀从脑中直插出来,钻心腕骨。天旋地转之际,我无奈被土匪们吆喝着牵走,挣扎着回头看去,却见阿呆和薛兽医正站在院子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