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为兽(2)
渐渐觉出男人的语气不对,我抬头看他,却发现他微蹙着眉,目光中略有责备。
“小白……不是说不可食荤吗?”
我心平气和地与他对视,眼神一片坦荡。
奇怪,明明吃了野鸡后去河边洗过脸,他怎会知道我食过荤?
男人摇着头叹气走进屋里,不一会儿端了碗东西出来,我眯眼一瞧,下意识就想跑,奈何今天白天去捕野鸡耗费了太多的体力,再也没力气动了。
“先喝点药吧,但效果不是太好,到了晚上胃还是会疼的。”男人说着便来撬我的嘴。
我坚定地看着他,死死咬住牙关不松口。
讨厌喝烂泥汤。
男人见拗不过我,也不气,一手稳稳端着药,一手顺了顺我的毛,弯弯的眼笑起来很温和,却没有任何预兆地对着我脖颈用力一敲。
也不知他是敲准了哪个穴位,我只觉下巴一松,嘴巴不由自主张得老大,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大盆烂泥汤被灌了进去。
这阴险的男人!
“真乖。”男人满意地站起身,将空碗放进箩筐,“不许吐出来,不然还要再喝一次!”
我跺着马蹄子正往外狂呕,听他这么一说立刻老实趴回原地,强忍着口中的苦涩。等确认他抱着箩筐离开了,才又站起来拼命往地上吐口水,一边吐一边感叹虎落平阳被犬欺,一个隐居在山坳坳里的土郎中也能把我折腾到这份田地。要是教官知道了,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就在我伸着舌头猛添水盆里的水时,突然闻到一股奇妙的味道。甘冽,醇香,回味无穷。
我抬起头,发现男人正小心翼翼地从竹屋中走出来,手中捧着一片硕大的紫色花瓣,那醉人的甘甜正是从花瓣里传出来的。
男人轻俯下身,墨色的长发垂散在白色的袍子上,紫色的花瓣似乎泛着淡淡的暖光,映得他一身雪衣缥缈如仙。
“小白,这是天楠花的花蜜,味道极好,可以去苦味。”
他将花瓣递到我嘴边,我看着花瓣中心那一小潭晶莹的液体,试探地用舌尖沾了沾。
一种细细的清甜从舌尖蔓延开来,柔滑沁凉,唇齿流香。仿佛一滴甘露滴进了贫瘠的土壤,只一瞬间,嘴里那一直萦绕不去的汤药味便被彻底驱散。
我喝得起劲,很快便将花蜜添了个干净,然后期待地抬头看他,舔了舔嘴唇。然而男人只是笑笑,“以后每天我都给你花蜜吃,但你要听话乖乖吃药,好不好?”
我有些失望,尾巴一扫便转身离开,却并没有注意到,男人那微微僵硬的左手手臂,和有些苍白的脸色。
当天晚上果然如男人所言,胃里面翻江倒海,由最开始的隐隐作痛,到最后疼得昏天暗地。男人说,如果我疼得受不了就叫他,我抬头看看旁边半倚在床榻上的人,咬着牙一声不响。
他已经守了整整一夜,不论他睡着还是醒着我都一样的疼,倒不如让他好好睡一会儿。
我不明白自己这究竟是得了什么奇怪的病,怎么吃了点野鸡肉就会疼成这副样子?身上没有受过伤的痕迹,只是偶尔会往外吐黑水,凭我多年的杀手经验,这应该是中毒的征兆。但谁会浪费毒药去毒一匹瘦巴巴的白马驹呢?
男人睡的并不实,长长的睫毛微微轻颤。
胃里又是一阵猛烈的痉挛,我把头深深埋进怀里,忍得满头大汗,呼吸不可抑制地沉重起来。
只听一阵袍子的窸窣声,是男人醒了。
“小白,忍一忍就好,我在这里陪你。”男人将熏炉里的香草又添了些,竹屋中那淡淡的香味瞬时浓郁起来,他直接在我身边坐下,一下一下轻抚着我的头,也不知道是那熏香的作用,还是男人这哄小孩一样的轻拍,总之,疼痛渐渐缓解下来,我的头昏昏沉沉,很快便陷入了梦乡。
我做了个梦,梦里教官仍坐在海边,细碎的黑发被海风吹得凌乱,他回头看我,微笑着向我伸出手。岛上的一切都没有变,只是那渗透到空气中的血腥味一点也闻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甜美的芳香……
第二天早晨,山谷里的鸟儿像往常一样欢快地啼鸣,男人推门进来,手中拿着一个白瓷碗。我睁眼一瞧,脸立刻拉得老长。
不会一大早就给我喂药吧?
男人似乎看透我的心思,笑道:“别怕,这不是药。”
我用鼻子嗅了嗅,果然一阵淡淡的米香传来,是粥!
“折腾了一晚上,饿了吧?”男人用调羹将瓷碗里的粥搅了搅,一缕缕白色的热气飘荡开,引得我肚子咕咕叫。
“还有些烫,莫急。”男人将粥一勺勺舀起,低着头认真吹凉,然后才喂到我嘴里。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瓷碗和勺子碰撞的清脆声响。阳光透过竹屋敞开的窗子斜洒进来,蒸干了竹墙上残留的夜露。
我第一次这样认真地端详男人的面容,长眉大眼,眼梢微挑,高挺的鼻梁将侧脸的线条衬得极美,若不是略显苍白的肤色让他看上去有些文弱,他眉眼间倒是透着些许英气。
氤氲的热气染湿了他的眼,黑而明亮。因为一晚没睡而生出的黑眼圈让他看上去有些憔悴,我看了眼瓷碗里热乎乎粘稠稠的粥,想到厨房里简陋的灶台。这里没有高压锅,甚至连生火的煤球都没有,他究竟用了多久才用那几根破木柴把粥熬好的?我不禁在脑海里勾画起这出尘如谪仙般的白衣男子,蹲在炉灶下煽风点火弄得灰头土脸的场景。
男人注意到我在看他,送到半路的勺子停下来,问道:“吃饱了?”
我连忙收回目光,脖子一探将勺子咬住,却因为咽得急了不小心呛到。男人一愣,接着忍不住笑起来,低沉的笑声盈了满室,我一边咳嗽一边瞥他,只见眼前的白衣男子宽袍广袖,笑容间洒脱恣意,脑中竟不由得浮现出四个字:
绝代风华。
…………
我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天楠花。
每次我想跟着男人出去采蜜男人都会找各种理由推脱,倒是让我愈加好奇起来。这一日等他出了门,我才悄悄跟出去。
密林深处,紫色的花瓣妖娆而绚丽,泛着神秘的光泽,仿佛有生命般,柔软的枝叶轻轻摇摆,妩媚婀娜。
白衣身影远远而来,紫色的花枝明显兴奋起来,分外卖力地扭动招摇,像卖弄风情的舞娘。男人挽起衣袖将胳膊伸出,天楠花的花蕊中立刻探出一根细长的管子,管子的末端尖而利,精准无误地咬进了他的血管。
汩汩流动的血液沿着管子被吸进天楠花的花苞,艳丽有如一抹月老的红线,却生生刺痛了我的眼。也不知过了多久,天楠花的花蕊中慢慢涌出一滴晶莹的液体,缓缓滑过紫色的花瓣滴下,像少女的眼泪。
男人另一只手里捧着事先备好的花瓣,将那滴花蜜接住,然后默默地继续等待,等待下一滴花蜜的生成。
天楠花仍贪婪地吸吮着鲜血,他的表情却格外平和,仿佛只是在看守一锅架在炉子上的粥,时不时在旁边添添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