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动用了护国神卫。”男人瞥了眼那突然出现的十二个人,冷冷地弯起嘴角。
在蓝与黑的乱影中,男人飞身而起,将银杖抛至半空,他缓缓张开双臂,白袍抖动如凌波踏云,动作清雅而飘逸。在他的催动下,银杖中似乎腾起一种看不见的气息,如亘古的流波,吸取着天地万物之风华,积聚着可以毁天灭地的造化神力。
风定云止,我看到白衣人眼中的惊慌,看到黑衣人退却的步伐。回眸,望向他看尽万世浮华的眼,只是瞬间,我看到他对我温柔地笑。
他闭上眼,口中呢喃未知的咒语,释放出排山倒海般的气场,击碎了白衣人手中的光团,那强大的气波一浪接一浪向山谷更远处蔓延,将弓箭手还未来得及发出的羽箭也全部震断。不断有哀嚎声响起,不断有金属崩裂坠地的声音。远处飞起的身影如迸溅的墨汁,伴着灰飞烟灭的光芒。
于是,敌人漫山遍野的埋伏,皆毁于他的杖下。
长久的寂静,只是眼前华丽无声的战场残骸,我终于听到“当啷”一声。
银杖坠地。
我飞身向前,接住男人掉落的身影,口中衔起一柄钢刀,背着他杀出残破的重围,狂奔离去。
山谷振动,有遥远而深沉的回响。皑皑白雪在山崖绝壁散发出幽幽白光。惊慌中我看着山石坠落,万物湮没,铺天盖地的雪浪滚滚激荡。
然而我们已经下山,身后与山中万物一同埋葬的只是那来路不明的追兵。
我背着男人走了很久,终于看到前方的城门。在余辉浸染的城外树林,男人突然叫住我。
“小白……”
我停下来回头看他。
他只是微笑着抬起无力的手,一个小小的光团自他食指生出,点在我的额头。
一股温热自额间生出,逐渐流向全身。我不解地看着男人,却余光中瞥见了地上的影子。
斑驳树影中,一人一马,转瞬间变为两条人影,一高一矮。
在城门外有官兵排查,我看到城门边贴着的王令:
国师叛国潜逃,掳走神兽。如见一人一白马者,速速上报,赏银十万。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白衣,将男人扶好,低眉顺眼走向城门。门口的官兵仔细瞧了瞧我们,便一挥手放行。
刚进城不多久天便完全黑了下来,男人已经处于昏迷状态。虽然对于再度变身为人表示极度震惊,但我还是暂时将心中的疑惑放下,用最快的时间找了一家客栈投宿。
正是晚饭时分,客栈的大堂里很热闹,我和男人双双白衣入内,倒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呦,这位姑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跑堂的小二殷勤地跑过来,一双老鼠眼看着我的脸愣了几秒,然后又熟练地堆起招牌的笑。
“一间上房,准备些菜饭和热水端到房里。”我从男人怀中摸出些碎银扔给他。
“好嘞!”小二捧着银子眉开眼笑,“您楼上请!”
我扶着男人慢慢上楼,这时听到离我最近的一桌人闲聊:
“看到满城的王令了吗?神兽被掳,听说二王子殿下恼羞成怒!”
“唉,话是这么说,但实际上又有谁说得清呢?”一人阴阳怪气道。
“此话怎讲?”另外几人急忙凑近。
“这件事可不好往外说啊。”那人故意卖了个关子,然后压低声音道:“我听说啊,神兽一直不肯与二王子殿下行神圣之礼,二王子殿下不得继承大统,所以盛怒之下派人毒杀神兽!”
众人听到这里纷纷惊呼,“这还了得!毒杀神兽,逆天而行,这是要遭天谴的啊!”
“嘘——小点声小点声!都不要命了!现在满城都是王庭的人,一个不小心,喀嚓!”一个男人很形象地用手在脖子上拉了一下,示意同伴慎言。
“不过据说神兽惧寒,恐怕不会来咱这北国之地。”
“唉,管他呢,反正又不关咱老百姓的事。”
“怎么不关?有十万两的赏银呢!”
“别做梦了,有国师护驾,你以为你能接近神兽半步?”
“二王子殿下性情暴怒,难怪神兽不肯选他。”
“这有什么办法,一百年前的七王之乱,只有二王子一人幸存,他不当王谁当王?难不成仅凭一只神兽的力量便让这王位落到外人手里?”
“就说是,什么神兽感天而择明主,纯属胡扯,这三千年来就没听说过王族子弟以外的人被选中过。”
几人聊着聊着便觉无趣,开始说些别的,我也随着小二到了楼上,在进客房之前又听楼下不知何人提了一句:
“要是大王子殿下还在就好了啊,他可是荣登大宝之不二人选。”
“从七王之乱至今都毫无音讯,估计是凶多吉少……”
将男人搀扶到床上躺好,小二陆续送来饭菜和热水,殷勤得不得了。我拧了帕子帮男人擦去额头上渗出的细汗,无意间瞥见盆中的倒影,然后就郁闷了。
唇红齿白,黛眉如画,稚嫩的小脸蛋吹弹可破,再配上一双柔波眼,得,怎么看怎么像一冰清玉洁不食人间烟火的圣母,杀手气质荡然无存。
算了,总比长满小白毛的马脸好。
我简单地吃了点东西,又向小二多要了些馒头牛肉包好,摸出行李中的一把短刀握在手中,然后坐在床边看男人,细细琢磨着眼下的处境:
有一伙人在追杀男人,看到满街的通缉令,这个国家的国师叛国,还掳走了什么神兽。他们抓的是一人一白马,而进城之前男人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将我转化为人。
我支着头看着男人那好看的眉眼,不由喃喃自语:“难道说……你就是这通缉令上的国师?而我就是那所谓神兽?”
可是这里的追兵怎么会这么蠢?明明知道国师会法术,可以将白马化为人形,怎么还单单只搜查一人一白马呢?
实在是搞不懂古人的逻辑。
屋子里燃着火炉,烤得暖暖的,我和男人一路跋山涉水,已经很久没有在像样的屋舍里睡过了,此时夜色已深,我靠在床柱上,眼睛也渐渐睁不开,索性闭上眼打起盹来。
但是我的手始终不离开短刀。
睡到夜半时分,一直昏睡的男人渐渐不安分起来,他口中呢喃着什么,全身发抖,面无血色,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我手足无措地帮他掖紧被子,极力想稳住他不断颤抖的身体,但是他却愈发躁动。我俯身在他唇边,只听他口中像是不断呼唤着一个名字。
窗外明月映雪,凉白的月色透过窗棂的间隙洒进来,光冷凄清。男人俊美的容颜因痛苦而扭曲,墨玉般的黑发散落在枕边,千丝万缕,似是缠绕着我的心神。我凝望着他,离他那么近。
这是一年多来第一次这样靠近他,以人的身份。
覆在他温暖的胸膛上,甚至可以感受到呼吸的起伏,他的气息轻轻撩动起我脸侧的发丝,猫抓般让人心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