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小英心里吐槽,还能出什么大事?当然是改朝换代了!她历史学得虽然不太好,但东晋末年换皇帝跟换衣服似的效率,还有那
一个又一个更替频繁让她背得两眼蚊香圈的短命王朝,她还是知道的。这种话当然只能在心里想想,万万不能说出口,她又没活腻歪,才不会大嘴一张胡言乱语。
马文才见祝小英满肚子算计地不说话,抛却前面那个问题不提,又问:“乱世将至,君子又该如何自处?为官?致仕?辅佐明主?岂知江山今日刘明日楚?抑或隐于山野从此不问世事?依附权贵尚有灭顶之险,如浮草飘零不更是随波逐流朝夕不保?丈夫立于世间,上有父母供养,下有妻儿照拂,殊不知一行一步都牵连家小性命,究竟应当如何行事,才可护得广厦牢固,撑起一方安逸富足?”
祝小英被马文才这突然一连串发问问得有点傻,不知道该说什么,马文才好像也惊异于自己的突然失态,两人一时陷入沉默,只能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对方,各怀心思。
祝小英心理:咦?文才兄今儿是吃错什么药了?怎么突然化身为文艺愤青?又是妻儿老小又是生死人生的,他想干嘛?
马文才心理:天呐天呐,激动了居然把心里的迷茫恐惧疑惑不知所措全抖出来了!嘤嘤嘤好丢人英台不会讨厌我吧!
就在这时,听见前方来报:敌军主帅苻坚中箭受伤,秦军落荒而逃。
将士的欢呼厮杀声从四处遥遥传来,两人一起向尘土飞扬的山谷尽头望了望,看着那戎马关山,雾气弥漫,都有片刻的失神。
等最后晋军得胜的号角隆隆吹响时,祝小英回头对马文才呵呵一笑:“我们赢了,这下不用当亡国奴了。”顿了顿,想起刚才马文才的话,也决定文艺一把,便道:“贤兄,如今天未变,地未动,广厦安在,又有何惧?明日之事明日忧,且行且看吧,切莫误了沿途好风光!”
乱世之秋,且行且看,莫误了沿途美景,路上行人。
马文才看着那张因数月军旅而磨砺得有些风霜色的稚嫩小脸,看着那肮脏落魄下依然神采飞扬的双眸,长久以来压在心头的东西突然消散了不少。
“英台。”进军的号角声连绵吹起,周围都是向前冲跑的晋军将士,马文才于兵戈铁马中牵起祝小英的手,压过隆隆擂鼓,大声唤她的名字。
“嗯?”
“你还记不记得当初离开书院时,我跟你说的话?”
“什么话?”
“我说,等我做了将军,就回来娶你!”马文才深情款款。
“什么?没听清!太吵了!”
“我说!等我做了将军!就娶你!”马文才用力嘶吼。
“啊?”
“我说!我要!娶你!”
恰逢此时,战鼓声骤然停止,周围安静许多,是以,马文才刚刚牵着小侍卫打扮的祝小英的
手,气沉丹田吼出来的那一句,就格外引人注目。
天呐天呐究竟发生了什么?一个男人在向另一个男人……求婚?
祝小英:“……”
马文才:“……”
惊恐路过的众晋军将士:“……”
☆、第八十三章
主帅苻坚受伤后,秦军全面撤退,不过百万大军的实力尚在,穷寇莫追的道理谁都懂,晋军也没有继续追击,而是凯旋回朝,普天同庆。
淝水之战,晋军以不到八万兵力逼退苻坚八十万大军,从此名震青史。北方的大秦政权也因几年后苻坚的病逝而开始衰落,陷入分裂,再无力南征,给东晋带来了长达几十年的和平岁月。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话说马文才所带领的先锋队伍立了大功,说句实在的,倘若这次没有他献出的妙计,没有他带领一队死士先行过江布置埋伏,这一场战争的结果如何可能还是个未知数。但考虑他资历尚浅,便只封了个从五品的游骑将军。其实在战场上建立奇功的人不少,门阀政治下,若是没有显赫的家世背景做依靠,还是很难平步青云。而马家乃官宦世家,虽然在马太守这里已经算是旁支,但家族作为一个整体,还是会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提挈后辈,所以马文才这将军封号得来也算容易。
少年将军,意气风发,人们纷纷道贺马文才前程似锦,不可限量。然而马文才本人对此却反应淡淡,人前人后并没表现出太兴奋的样子,于是大家又争相赞扬其谦逊有德。
庆功宴上觥筹交错之际,马文才借酒浇愁,看着没有共同语言的芸芸众生,两眼望天心中嘀咕:哎,这世间果然只有祝妹妹才是懂他的人啊,才分别几天,又想她了……
那么,祝小英去哪里了呢?
就在军中热火朝天论功行赏的时候,祝小英在马文才的掩护下悄悄溜了,身份也被马文才使关系抹了个干净。开玩笑,以女子身份混入军中本来就是大忌,哪还敢坐实了军功?以为都是花木兰么?祝小英心知轻重,在大军班师回京的时候便直接取道回了崇罗书院。
女儿离家出走去参军,祝员外和祝夫人天天提着一颗心,早就在崇罗书院附近洒下了天罗地网。祝小英赶到书院这天,脚还没来得及迈进大门,就见几个壮实大汉涌过来,三下两下把她绑了塞进一辆马车。她刚要挣扎呼救,就看到丫鬟木桃一张铁锅黑的脸凑过来,于是乖乖噤了声。
从吴郡的崇罗书院到颖郡上虞县,相同的路程,当年九月,今时隆冬,虽然沿途景致不一样,但都是让人流连忘返的江南美景。祝小英看着外面的蓝空白云,鸟飞鱼跃,不禁又想起了几日前的战火纷飞,在心里默默感叹幸亏这次打了胜仗,才没有让这锦绣山河化作焦土。
马车一路奔得飞快,祝小英又晕车晕得七荤八素,然而这回,仆人马夫仿佛都怕迟则生变,片刻都不敢耽误地快马加鞭,哪怕祝小英吐得胆汁都快出来了,也没人敢
让她休息磨蹭,甚至连方便的时候都要派四五个仆妇从各个角度围观,弄得祝小英险些便秘。
就这样连着赶了几日,眼看就要进入颖郡地界,这天中午,才在驿站喂了马稍作休整,就见远处一匹快马飞驰而来。马身通体漆黑,老远一看就觉得眼熟,就连骑马人的风姿都和三年前一样,只不过这回黑驹过隙之时来人嘴里叫的名字不同了,上次是叫梁山伯为“文才兄”,而这一次则变为——
“英台——”
祝小英正在驿站边的草棚里烤火喝茶,听到声音忙把脑袋伸出窗外,惊讶地瞪大眼睛:“文……文才兄?”
马文才骑马行至驿站门口,风尘仆仆地下来,还没来得及上前说话,祝家的马夫就过来禀报说可以启程了。
祝小英张了张嘴,刚想说等一等容我和同窗说两句话,却被一群仆妇们团团围住,整个人架起来往马车里塞。祝小英扭动挣扎无果,只能眼泪汪汪地回头看马文才:“文才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