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粹(7)
不过我确定他笑了,他对我说:“小淮已经没事了。”
我要的就这一句,我想我应该放松地哈哈大笑,可是我他妈为什么笑不出来。
他面对着我,终于诧异,一动不动地看了我很久,最后礼貌地递过来他的手帕。
“擦擦脸吧。”他说。
我抬手摸到自己的脸,发现上面都是不知从何而来的水渍。
“你干嘛老这样一副苦瓜脸,我说,你没听过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嘿嘿!”
“嘿你妈个屁,再笑老子干死你!”
病号枕着柔软的枕头,半躺在床上,他才刚醒没几天,一脸都还是苍白虚弱。
看着他惨白可欺的样子我就心疼。可是再看他那副嘴脸我就想揍他。
“哎哎,别在这骂人,要是被我爸妈听到多不好。”说完还小心翼翼地瞅瞅门口,这只装模做样的生物。
我形容枯萎,被他的伤折腾了几日,已经几乎没了力气骂人。
我把汤倒出来,乘在碗里,毫无底气地吼他:“就为了我以后别继续这样劳苦,拜托你他妈收敛一点。你知不知道你要死了多少人会开心得觉都睡不着,啊!”
他很无辜地看着我,他神情纯良委屈,又偷带幸灾乐祸的狡黠,“可是我要死了,你知道又有多少人会伤心得睡不着……你放心,就为了让你的劳苦得到应有的回报,我也绝对不会这么容易就死的。”
我一勺子狠狠塞他嘴里,“你放心,这次的事情我会解决的,你他妈给我安心地躺着。”
他马上抓住我的手:“佐纯,和你他妈没关系,你别给我乱来。”
“呵呵,秦二少爷,”我拉下他的手,把碗往柜子上一放,按着他肩膀把他揉进天鹅绒的被子里:“一向喜欢乱来的人到底是谁?你和我‘没关系’的事情有多少不是我在给你收拾烂摊子?没关系?好,真好,反正这事我他妈已经查出来了,以后我的事情你也别再给我插手。天际的梁子是他们自己要跟我结下的,你秦二少爷是无辜受害者,这次他砍你脑袋两刀,我帮你还他两刀,从此你就跟这事两清了,以后别再没事做来搅我这趟浑水,OK?OK?”
他的脸真的很好看,他从下望着我,纵使神色都充满恼怒,脸也张狂,眼也明亮。
他也真的瘦了很多,差点要了他命的那两刀迫使他不得不剃光了头发,包裹着厚厚的白纱布。我挺怀念他黑漆漆的头发,不过现在的样子也不丑。
他愤愤地说:“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
可你也知道,我也不是那个意思。你舍不得我出事,我更舍不得你。
谁再这样伤你一次,还不要了我的命了。
我问他:“那你知错了吗?”
他盯着我的脸,无比恼怒:“这么多年不都这样过来的?我他妈何错之有?”
“你他妈差点丢了这条要让多少人伤心得睡不着的小命,你他妈没保护好自己,你他妈瞒着我打断了那狗崽子的腿管了老子的事情还让老子别来插手,你说你何错之有?”
“秦淮,你还真把自己当英雄,把老子当白痴了啊?!”
他终于理亏地哼唧一声,转过头去:“妈的,遇到你算我倒霉。”
我摸着他毫无血色的脸颊,把它掰过来,我凑到他眼前,他憔悴,我也跟着憔悴。我说,“原话还给你。”
他微微启着嘴看着我,我看着他眼里的我自己,我们隔着不足一公尺的距离突然沉默不语,定定相视。
一瞬间,我以为,我们注定纠结。
秦淮他娘坐在白色的窗台边,她年轻时是无比的美人,秦淮的样子大部分遗传自她。
她对我轻声叹惋:“这么多年了,和他最亲近的人,始终是你而不是我们这些家人。”
我笑道:“秦淮他还年轻,很多事情现在还不懂,急着要求他他也学不会,多给他一点时间。”
她继续叹息,突然侧过头看着我:“他都二十三了,他大哥二十三的时候都已经结了婚、接管了秦氏这么大的家业。他小时侯我很少关心他,可他毕竟也是我的亲生儿子,我也从来都爱着他。平时他混天度日、偶尔在外边惹点小祸也就算了,可这次突然闹这么大,连命都差点没了……我、我真的很怕。”
她眼里掉出几颗泪水,我无奈地递过去一张手帕,那手帕还是她儿子当日借给我没还的。
“谢谢,”她擦了擦眼角:“去年他把那孩子带回家,说他喜欢男人,要和他在一起,那一瞬我真觉得是晴天霹雳。其实他爹和他大哥早就知道他不喜欢女孩子,怕我伤心才瞒着我,却没想到有一天他竟然玩了真,要和他厮守终身,那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些事情不管听多少次,我心里依旧不可抑制地刺痛,我对她说:“有些事情是天生的,就算用时间……或许也改不了。”
她看着我的眼神竟变得若有所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声音突然拔高:“我当然知道!都几十年了,怎么还可能改得了!”
我看了一眼熟睡在床上的人,赶忙安抚她的情绪,“您别这么激动……”
“我试过,希望能让他喜欢上女孩子,可是不行,因为他有喜欢的人,他说就算死也不会和他分开。可是后来那孩子竟然真的就……我以为机会来了,趁着那天他正好回家,本想劝说他去相亲。”
那混蛋要有这么听话他就不是秦淮了。
“结果当我到他房间外边的时候,发现他的门忘记了关,我推开准备进去,却发现原来他跪在床上,竟然——”
“够了!”她的话突然被打断,床上本应在睡梦中的人突然掀开了被子坐了起来,把她吓了一跳。
“滚出去。”他两眼通红,气喘吁吁,就像只残暴的恶狼,对他亲娘毫不客气,“现在马上出去,你敢再多说一个字以后别想我再踏进那家门口一步!”
她站在我旁边,伤心又惊怕,“小淮……”
“出去——”
她看我一眼,终于流着泪走了出去。
“你他妈这是怎么了,”就算小时候少了点母爱,也不该对他亲妈这样说话。
他看着我,英俊的脸反而很真的是委屈。
他一双眼睛红通通的,竟然尤为可怜,然后我看他蹙起眉,痛得脸都变了形:“我腰上的伤好象裂了。”
我小心翼翼地扶着他,让他重新躺好,“什么天大的事情要这么恼她,不就是怨念你不能让她抱孙子么,谁的父母不是这样,你生什么气你。”
他赌气似的偏过头去:“你不会明白的,也用不着明白。”
我站在床边,看着他的侧面。
在阳光下变得异常柔和的脸,很长甚至带翘的睫毛委屈地扑扇着,挺直的鼻梁,有些苍白却形状优美的唇角。
这样一张脸,一旦少了张狂,模糊了棱角,便像女孩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