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凉青梅下(24)
“我知道。”他低声答道,不轻不重的三个字令燕飞飞彻底愣在了原地。
他既然知道赫连城要杀他,为何还要冒着这莫大的危险前来?
燕飞飞睖睁,清灵的眸子里满是不可置信。
“可是天子之令,哪有不从的道理?”他稍稍侧首,与她相对而视。
他的眼眸中,一片淡然悠远,没有丝毫的畏惧,亦没有丝毫的慌乱,燕飞飞在他的眼中,只看到一股沉静冷寂。
是了,他无论何时,都是这般镇静的模样,哪怕处于危险之境,亦能安然无恙、全身而退。
现在,她也是无能为力,只能全心全意地相信他。
故而这一日,燕飞飞虽是心中慌乱,但想起程景寒那淡然的模样,还是稍有安定。
第二日,程景寒不见踪影,问起荣桓,他也是缄默不语,只字不提。
燕飞飞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叹声道:“他应该不会有事吧。”
平日里吊儿郎当的荣桓也有了几分肃整之色,他怀抱着剑,只道:“公子定能好好地解决完这所有的事。”
燕飞飞轻轻点点头,看了看程景寒那件空荡荡的屋子,只得离去。
这一晚,她睡得极其不安慰,甚至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
梦中,赫连城面色冷凝,手提长剑,剑尖上仍带着刺目鲜艳的血滴,而不远处,那个陌上人如玉的程公子,一反往日的纤尘不染,极其狼狈地瘫倒在地,任鲜血将他的胸膛染红。
燕飞飞于梦中惊醒,额角竟冒出丝丝的冷汗。
窗外,弦月半弯,任朦胧夜色笼罩,环绕四周那清清浅浅的光晕映不明这泼墨暗夜。
但是,这个夜虽苍穹漆黑,可到底是有这天边一弯月,不见得是暗无天日。
她相信程景寒,她信他就如这弦月,明润如玉,任是再黑沉的夜,也抵不住他的光芒。
“程景寒,我相信你,你一定会没事的。”她趴在窗前,托腮望着这无尽的苍穹,对天边的那一弯胧月喃喃道。
果不其然,在第三日的时候,程景寒终是归来,他轻笑道:“诸位稍作收拾,今日便随我离开罢。”
他素衣着身,儒雅风流,一笑中是抵过世间万千美景的绝世风华。
燕飞飞看着他清雅浅笑的模样,只觉得内心格外安宁。
信任他,才是对的。虽然她不知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她相信程景寒,是的的确确将这所有的事情都解决掉了。
下山的路上,燕飞飞整个人都是欢呼雀跃的,再加上她身上的伤已然大好,归途中,她可是蹦跳在最前的那一个。
程景寒远远地看着她追着一只蜻蜓乱跑,忍不住轻轻笑开:“无忧无虑,可真好。”
他虽笑着,可眉目间到底藏了几分惆怅,清晰地落进了一旁荣桓的眼底。
“公子若是愿意,亦可如她一般。”荣桓行在他的身旁,细心地为他踢开了脚边石子。
程景寒轻轻摇摇头,提着衣摆不急不缓前行,音色的深处,是散不开的惆怅:“我既是程景寒,那终此一生,也不可如她一般了。”
因为他是程景寒,是程家的大公子,肩负着太多,所以他不能放下,亦不能放纵。
惆怅不过片刻,转眼间,他低眸浅笑,依旧是那个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如玉公子。
一行人终是下到了山下,换做马车而行。
今日的天气格外的晴朗,天色湛蓝,阳光明媚,白云好似洁白的棉絮,零零散散地漂浮空中。
阡陌大道旁,是茂盛的花木,掩映中是一群蹲守的黑衣人。
他们盯着大道另一方那渐行渐近的马车,握住剑柄的手也渐渐收紧。
他们蹲守多时,就是等着程景寒一行人的到来。
领首的那人,危险地眯了眼,在马车行至眼前的时候,终是挥手示意,让手下的人蜂拥而上。
他们的人,个个都是从暗庭挑选出来的精英,武功非凡,身怀绝技,非常人所能挡。
故而他们的人虽少,却仍旧是在意外之中地将程景寒的人悉数击退。
领首的那人轻踏草尖而起,飞身一跃中刀光一闪,就让悬在马车的那一帘布幔化作齑粉而落。刀光还未收尽,复又耀眼而出,直入车内。
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他这奋力一击,竟是扑了个空。
车内竟无一人。
“顾大人,这该如何是好?”新来的年轻人还有几分沉不住气,看车内空空如也,竟是急的直冒汗。
顾衡虽也有几分遗憾失落,但到底跟随赫连城多年,面上仍是不作声色,他出声道:“程景寒既能在小小年纪得此成就,想必也非是庸庸碌碌的无为之人,这样的境况,我们早该料到才是。”
话这么说,可年轻人心里仍旧忐忑:“那陛下可会责罚?”
闻言,顾衡的眼风一扫,就让年轻人浑身起寒,乖乖闭了嘴。
顾衡冷声道:“办事不力,还想得声主子称赞不成?”
年轻人连忙垂首作揖:“属下愿随大人归去领罪!”
顾衡微微闭了眼,复又睁开时,眼底的那份混沌方才散开,化作一片清明。
宝源寺常年处于云雾缭绕之中,四季清幽,倒也是个养身之所。
顾衡回来的时候,赫连城正盘坐于桌案前,细致地批阅奏章。
他头也不抬地问道:“可是失手了?”清清冷冷的声音,不带一丝丝的情感,尽显的,是帝王的威仪天成。
在他话音落下的刹那,顾衡便俯身跪下,请罪道:“属下办事不力,还望陛下赎罪。”
赫连城提起紫毫笔,沾染了徽墨,行云流水地奏章批阅,眼波依旧毫无起伏。
恍然间,他的脑海中又浮现起程景寒那淡然优雅若浮云的模样来:“程家不过是普通的商户,陛下如此信任,景寒惶恐不已。”
“有何惶恐?”赫连城微微眯了眼,冷声问道。
“得皇室宠幸,程家三生有幸,不过若要与皇室结盟,程家也必然会付出不小的代价,景寒一人,着实难以做下这个决定。故而来之前,家中长辈便道,一切随天定,愿陛下与景寒对弈三场,若景寒惨败,必当携程家誓死追随。”程景寒微微躬了身,姿态仍是优雅从容。
“若你胜了,又该如何?”赫连城定定地看着他,问道。
程景寒一笑,答道:“那程家就不得不明哲而退,不参朝政。”
赫连城的棋艺不差,可程景寒亦是毫不逊色,一天一夜的对弈后,他竟是惨败于程景寒的手中。
“陛下一言既出必当是驷马难追,天意如此,还望陛下恕程家不敬,负了圣恩。”俯首低眸间,依旧是那般淡若浮云的儒雅潇洒。
他是天子,普天之下尚无人敢在明面上违他的令,可程景寒竟还是胆大妄为地触了他的逆鳞。
赫连城的心中虽有波动,可手上的动作仍旧没有一丝的停顿,挥洒笔墨间,冷声问一旁的顾衡:“罢了,你且起身,程景寒既能有让朕对他奈何不得的能力,想必你失手,也是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