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凉青梅下(39)
残夜拱礼而谢之后,便照他所说,折身而去了。
行至转角树影重重处时,他的脚步却是不由得顿了下来,停在原地。
于他不远处的那人,沐清寒的溶溶月光而立,罗衣轻红,面如胧月,眉目如画,仍是他所见惯的那姣好面容。
只是不知为何,残夜如今见着她,竟觉得这月光似是隔绝,让他竟是看不真切眼前之人,朦朦胧胧间,是一股浓浓的陌生感。
但思忖间不过片刻,他仍旧是如往常般,作揖言道:“属下残夜,见过小姐。”
薛平芜微不可查地蹙了眉头:“残夜?”
“正是。”他仍是垂眸,回答道。
“我们以前认识吗?”薛平芜歪着脑袋打探他,模样天真,而残夜在听到她这句话时,终是惊愕抬首,撞进了她的眼底。
不知是否为月色所迷,他竟看不清她眼底的神色。
薛平芜解释道:“先前因为受了意外,除了山庄和我爹,我全都忘了。”
竟是如此。
残夜的心下了然,便说道:“属下残夜,是小姐先前的暗卫。”
“你便是我爹所说的那个为了救我而生死不明的残夜?”薛平芜的音色里似带着一丝惊异,让残夜稍稍一怔。
他点头应道:“是。属下命大,尚留了一条命回来,还望小姐谅属下先前的保护不周。”
薛平芜抿唇一笑:“为什么要这样说呢?如果不是你保护我,或许我现在,都已经不在这里了。”
说着,她便走到了残夜的身旁,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眯眼笑着的模样明丽动人。
残夜见着,也不由一笑。
“不过,当时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啊?”薛平芜不解问道。
残夜对上她的眼,目光锐利,似要直入她的心,可是对视片刻,从她的眼里,他依旧看不清半分神色。
良久,他方才收回了目光,长吐一口气说道:“属下当时被贺兰嫣追杀,重伤之下落入了河中,幸的被人所救,方才归来。”
“贺兰嫣?”对这一个陌生的称谓,薛平芜表示疑惑。
残夜又解释道:“是小姐先前所识的一个朋友,只是小姐被她所欺骗,才会至今日。”
薛平芜了然地点点头,继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原来是这样,那她究竟是什么人?”
闻言,残夜不由拧了眉,摇头答道:“属下……不知。”
薛平芜也生了几分惆怅,叹声道:“罢了吧,反正,都已经过去了。”停顿片刻,她又是道:“现在时辰也不早了,你也回去歇息吧。”
她说着,便是踏着轻快的脚步,踩过落叶,踏过月光,往自己的房间回去了。
转身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残夜不由得拧了眉头。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薛平芜,似不同先前。
也许她一如以往的那般天真活泼,可是,她的眼神里掺杂了一些东西,一些,他看不透的东西。
以前的薛平芜,眼眸清澈,似一眼都能望到底。
或许……是失忆所致罢。
想着,他无奈地叹出一口气,继而也是转身离去。
茕茕脚步声响在这个夜里,格外的清晰明显,让他稍有了愣怔。
可是那一日在街市上见到时,她却并非如此啊?
当时他正被官兵追杀,于混乱之中看到了一脸惊异的她,眼眸明亮轻灵,一如旧日模样。
为了不拖累他,他在相遇时分选择了视而不见,欲摆脱后再寻,可如今再见,竟是……变了这么多吗?
残夜顿下了脚步,抬眼望向头顶的那一轮被朦胧光晕所围的月,只觉自己的心也是如同这月,被细纱轻覆,能看见却是朦胧难辨。
这一夜,他终是得了一个安全的歇处,不用再提心吊胆。
可是,却依旧难眠。
一缕晨曦将这黑夜的幕布徐徐拉开,带来了明亮的新一天。
深绿山谷将一条河川所夹,河水缓缓流淌中,波光粼粼,泛着这晨曦的光晕,细碎如金。
而这澄澈可见天上絮云的河川,托着一叶小船缓缓淌下。
一人于船头负手而立,身姿颀长若落落青竹,娴雅又若玉树,而他的一身白衣映衬这粼粼水面的碧蓝苍穹,更似天边一抹浮云。
他身侧蹲着的那个青衣女子,则是翩飞于云间的娇小青鸟。
燕飞飞俯身拨弄着这清亮的河面,将其搅起阵阵涟漪,一圈圈地漾开。
玩的无趣了,她方才撑着自己依然麻掉的双腿,扶着程景寒颤颤巍巍地站起。
见她这般,程景寒无奈笑道:“你这是作甚?”
燕飞飞也是眯着眼一笑:“好玩啊。”
她用自己湿漉漉的手拉住他的袖角,将他的月白晕开了一朵水迹。
燕飞飞见着,又生了几分玩闹的心思,又将自己的手在他的手臂和胸膛擦了擦,愣是将他的这一身衣服给毁的不像样。
程景寒好脾气地任由她玩闹着,唇角的笑意格外无奈:“你都是多大的人了?”
燕飞飞就仗着自己失忆,叉腰说道:“指不定我才十二三岁呢!”
程景寒仍是笑着,眉目间似潋滟了三月的融融春光。
“也指不定你已经二三十了呢!”另一旁的荣桓闻言,朗声说道,愣是让燕飞飞险些抓狂。
她开始耍起了无赖,一脸欠揍的嘚瑟模样,哼哼唧唧说:“我说我自己十三就十三,你一个外人不知道就不要瞎说话好吗?”
见他们二人这般争来吵去,程景寒眼底的笑意愈深,无奈摆着首便是回身往船篷而去。
兴许是荣桓也觉得这样和她说着没什么意思,不一会儿便也是屁颠屁颠地跟着程景寒进去了。
程景寒喜静,平日里不是看书就是练字,故而荣桓进去的时候,正看见他提笔挥墨而书。
程景寒的字好看,虽不是气势恢宏,可也是自带风骨,但荣桓在此刻凑近了看,却不免有些惊异。
“公子,你这写的,怎么一顿一顿的啊?”
只见程景寒的宣纸上,落下了“往事已成空”一句,可好看归好看,但空白处滞留的墨迹却宣示了他在那时的停顿。
程景寒却并未对此作出任何的解释,只微微笑着,转首问他:“你觉得燕姑娘如何?”
“虽然长得还蛮可爱,可就是脑子好像有点问题,傻不拉几的。”荣桓沉思了一阵,如实道。
“不过,公子你问这个作甚?”想了一想,荣桓的心里不免生了几分疑虑。
自家公子从未对哪个女子上过心,哪怕是对自己的未婚妻宋清怡,也是像对妹妹那般,眼底有的只有温情,却无爱意。
如今提起了燕姑娘,莫不是对她有了意思?
想想两个人在一个的模样,荣桓不免有些惆怅,因为,他实在是想象不出来自家公子,对待自己的心上人会是如何。
程景寒又继续问道:“那你当她是何人?”
荣桓依旧如实答道:“我……就把她当妹妹呀!”难不成公子是担心自己和他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