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这是一幢很久没有人住的老房子了。
一楼的隔间并没有太大改变,连瓦斯橱柜也还在,看得出来新任屋主住进来的这几天基本上是有收拾过房子的,只是房子太老旧,灰尘、蜘蛛网、壁癌,斑驳的痕迹到处都看得见。
「我刚回来几天,还拨不出时间整理房子。」沐浴过後的关飞天站在楼梯口看了白雪白好一会儿,决定出声。
她生得一张小脸,湿润俏丽的短发服贴的栖息在她的颈子,五官清妍,睫毛纤长,肌肤是很诱人的小麦色泽,配上挺直的鼻梁和小巧的嘴,放在同性中间未必教人惊艳,却非常耐看。
更教他眼瞳紧缩的是,原本穿在她身上宽大得跟布袋没两样的棉衫,因她靠着流理台而勾勒出曼妙的轮廓,她有副好身材。
「你回来了……也洗过澡了?」
拿完衣服给她以後,他又冒雨去牵她的警用重机。
「只是牵一台车。」
「其实你真的可以不用冒着大雨跑一趟,这样很容易生病的。」她不免歉疚。
「我的身体很健康。」瞅了她一眼。有人关心的感觉很好,有多久没有人这样发自真心的关心过他了?
不记得,真的不记得了……
他在外面流浪太久,有很多感觉都迟钝了。
其实不是迟钝,而是他无法拥有,乾脆就放任那种感觉消失,这样就不会有期待、有失落,才能无所畏惧的活下去。
他走动的姿势勾住白雪白的目光,裸着半身的他,身上有着跟她同样的香气,显然是随便擦过就算的头发到处乱翘,腰下一件紧身牛仔裤,那双腿摆动的姿态像优雅漫步的豹,她看得心火乱窜,瞠目结舌。
这就是男人的肌肉吗?
她不是没看过男人光着膀子、赤裸半身,派出所里的同仁多是男性,一旦下了勤务,窝在茶水间里就会原形毕露,穿短裤的、一件汗衫走天下的,完全没有人把她们这些女同事当女人,那麽多白斩鸡、填鸭鸡、肉鸡里面,就是没有像他这种身材健美到会教人垂涎三尺的。
修长结实的手臂,紧绷漂亮的肩膀,线条淩厉的脖颈,坚毅的眼,看到後来,她都忍不住要流口水了。
「啊……反正屋子跑不掉,可以慢慢弄。」咦,她在说什麽?
「的确,我的时间很多。」关飞天命令自己不要再往她身上投注过多奇异的眼光,她的身上处处是陷阱,不看以策安全,他扭头转向在冒水气而且被刷得亮晶晶的茶壶。
「对不起,没有经过你同意烧了水。」
水壶没有脏到不能使用的地步,她狠狠刷过,才放上瓦斯炉。
这样的雨天要是能有杯热茶喝,会让人舒服很多。
他也在大风雨中泡了一段时间,这是她能报答他的一点小小心意。
「我也正想喝杯茶,茶叶罐在左边的柜子上,你伸手就可以拿到。」
照他指点打开橱柜,里面果然放着一罐茶叶罐,再也没有其他东西了。
只有他一个人生活的痕迹很清晰的呈现着。
她另外找到两个仅有的玻璃杯,倒入适量的茶叶,冲入开水,茶叶在水中舒展开,淡淡的茶香飘了出来。
没有茶盘,她直接端给坐在木头椅子上的他。「有点烫。」
「嗯,谢谢。」他轻微的颔首。
「茶包不是比较方便?」她也端了一杯。
「我喝不来。」
白雪白发现,他不是个爱长篇大论的人,有时会回答问题,可有时候也不见得能得到答案,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
他放下自己的杯子,然後接过她的。「你一直拿着会烫手。」
另外,他也很细心。
「对了,我还没有自我介绍。」她微笑地伸出手,「一年前谢谢你救了我的命,一年後谢谢你又帮了我的忙,你好,我叫白雪白。」
「安普,这是我的英文名字。」他握住她的手。
「那中文名字呢?」安普(Anubis),她瞄了眼那个阿努比斯的银饰,埃及冥神,很好,很强大的神,他就像安普一样强大。
「关飞天。」这名字他很少在用,几乎要忘记了。
他的手很大、很暖和,松开时,一时间让她觉得有点失落。
「你的中文带着异国腔,你是华裔外国人?」白雪白赶紧缩回自己的手往腰背後放,想淡化那种感觉。
「我九岁的时候才出国,不算是。」一去就二十一年,在许多国家游走,没有根,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了。
白雪白听他这麽说,心口微微一抽,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说什麽来安慰他,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好像也没什麽立场去开解别人。
她看见了一张被随便搁置在角落的长条板凳,已被蛀虫腐蚀,缺了一条腿,上面布满厚厚的灰尘。
小时候开店做生意的爸妈总是很忙,他们经常为了调头寸到处奔波,就算她是唯一的独生女也不大有时间陪她。
有些时候她会想起妈妈那带着抱歉又无能为力的笑容。
她下课回到家时,家里通常空空如也,只有冰箱上面用磁铁贴着的纸钞,要她自己到外面去解决晚饭。
她就是这样来到薄家奶奶的民宿。
薄家奶奶的家距离她家不远,穿过自行车道,过个马路就到。
一回生,两回熟,第三回,薄家就多了她一双固定的筷子。从此她下了课,乾脆直接到民宿来,做完功课,跟屁虫似的跟着薄奶奶,跟前跟後,一点都不嫌烦。
她常跟着薄奶奶共坐一张长条板凳,晃着短脚看她挑菜籽、晒豇豆,薄奶奶晒棉被的时候,她就在被子跟被子中间穿来穿去,闻那被子上阳光的味道,肚子饿了随手抓一把薄奶奶亲手炒的花生当零食,嚼得满口芳香……
多年过去,他们家早就搬离开这里,薄奶奶也不在了,想不到板凳却还留在这里。
她喉头发紧,心里酸涩。
「怎麽了,你还好吗?」关飞天问。
「我只是想到以前跟薄奶奶在一起的生活,这张长板凳几乎是我的专用座椅呢,你别看它平平无奇,就是那种复古的硬凳子,坐久了屁股还会发麻,可是,我常常坐在上头看着薄奶奶锄地种菜,一到油菜花季节,一大片的油绿嫩黄。不过,我也常常在这里坐着看着就睡着了,睡到掉下来,然後摔得一头包,迷迷糊糊爬起来又继续睡,後来薄奶奶不得不替我搭了个吊床……
「我小时候好喜欢这张椅子,想不到它还在……」
发现自己像白头宫女在话当年似的说个没完,她不好意思的停了下来。
「你跟我姨婆感情很好?」
「嗯,後来我爸妈几乎把我丢给了薄奶奶,有时候我会想,我们要是真的祖孙该有多好!」她对爸妈不能说感情淡薄,但是在这里度过的时光,她永远不可能忘记。
听她一路说下来,关飞天似乎能想像得到她跟姨婆的感情之好,相反的,他却对这个没有往来,仅有血缘关系的姨婆毫无印象,接到律师的通知时,一度还以为是弄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