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鞅左右一看,非常不满意,斜纹布的棉袄、棉裤,只有一个土字可以形容。
「这袄子你哪来的?」这个家一个小孩也没有。
「很暖吧,我可是裁了细棉给你做的内里,这样就算出门也够暖的了。」也许是她上辈子没有孩子,母爱无处发挥,对待起赵鞅这小魔头,特别有耐性。
「昨儿个熬夜帮我做的?」他说不出那个谢字,眼角儿眄着她看。
「是啊,你看我眼下的黑青。」她逗他。
在她以为,既然是个孩子就该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过日子,这小米团子却不然,有时老成得像个小老头,有时候又蛮横到近乎无礼。
他唔了声,让盛知豫按坐在小板凳上,然后端出梳头匣子,她坐在椅子上,从匣子拿出牛角梳子,把他油光水滑的头发拢过来,再慢慢梳开,接着给他绑了两个羊角辫。
小米团子就夹在她两腿中间,他的两只胳臂就正好架在她的两腿上,手摸着她的两个膝盖。
背着她的赵鞅觉得自己一定是哪里不对劲了,只是一个寻常到不行的梳头,他居然眼眶有些发热。
一定是她编辫子编得太紧,拉痛他的头皮所致。
将赵鞅打理妥当,盛知豫便把他打发到厨房,看看黄婶和春芽的早饭是不是做好了,要是做好就可以开饭了。
揉揉他的脑袋,随手从袖袋里掏出块糖来,堵了他的嘴。
她回到堂屋却听见一声柔腻婉转的「喵——」,一只三花玳瑁大猫,双眼碧绿,慵懒的用爪子拨弄着蜷缩在小窝里的小雪球玩。
梅天骄站在方桌旁正弯腰把地上一张张被盛知豫反复勾勒,扔掉,再勾,再扔的纸团捡起来,一张张打开摊平。
他看了盛知豫随手放在桌上的绷子一眼,虽然就那么几笔,但那竹子的几片叶子彷佛散发着绿莹莹的光晕。
此时他听见猫叫还有小雪球的稚嫩反击,一个箭步过来,把三花猫随手捞起,「不可以大欺小。」
三花猫蹭上去舔一舔他的手背,梅天骄揉了揉牠的软毛。
看着这抱猫的男人,盛知豫有些混乱,有什么混沌轻而缓的浸润着心肺,他一身足以让人为之疯狂,浓烈又冷酷的风情,表明了是生人勿近,但是他抱着那有张土匪脸的三花猫时,却神情迥然,让人不禁觉得他是个好男人。
踟蹰了下,她故意弄出声响。「梅大哥。」欠身施礼。
梅天骄很自然的还礼。
「这是你养的猫?」
「自己来的,来了就不走了。」既然不走,他便养着了。
「我前几天也捡了一只小雪球,刚出生没多久,我对动物没经验,牠又小,也看不出来牠到底是什么?」盛知豫小心的抱起了小雪球,每天一两个时辰就喂食擦药,合该说牠生命力旺盛,也才几天,虽说身躯依然软小,但是已经精神多了。
梅天骄放下大猫,接过小雪球,从头摸到尾巴还摸了牠的肚皮,也不知道是不是认人,牠居然用还没有长牙的嘴啃了他的大拇指一口。
「你捡到了不起的东西了。」他笑,没生气。
他接过小雪球的时候,手指不经意碰到她的左手,神情平和,举止有度,这般神态与日前的冷漠凛冽,简直不像同一个人。
「就牠这笨样子能担得起了不起这三字?」
「等牠再大一点,你就会知道牠是什么了。」他轻飘飘的瞟了她一眼,眼里有她看不清楚的波光闪烁。
这……根本是吊人胃口。
「少夫人想必听过我不少传言,经过一夜思考,你确定还要让我到府上上工?」他问的冷锐。
她总不能说,就是因为听过不少关于他的指指点点,想说他一个堂堂大将军落魄到这种地步,觉得他辛苦,同情心泛滥,才想说帮他一把的。
多一张嘴吃饭,多二两银子开销,她那几百两身家,暂时还撑得住,俗话说有饭一起吃……呋,她胡诌些什么,总之,家里的确是缺个帮手,就是这么简单的事儿。
「梅大哥这几日也没少听过有关我的满天闲话吧?比起你来,我也不遑多让,梅大哥如果为着避嫌,小妇人是不勉强的。」
当然,无论人和事情都要讲求两厢情愿,不是自己一头热就可以,人家如果有他的顾忌还是不愿领这个情,她也不是那种非要别人顺她意的人,说开了,大家还是邻居。
「闲言碎语这种事,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若世上没有人信你,只要身子正就不怕影子斜,若是有人相信你的清白,哪怕只有一个人,就当是为了他,你也要活得好好的。」
「士为知己者死吗?」他的意思是说,他相信自己的对吧?
也忒神奇了,明明说话就好像要他命的人,居然一颗螺丝子也没吃的讲了一串,这可以列入纪录里面了。
起先,她是想安慰他的,怎么最后被安慰的人反而变成自己?
她不是士大夫,也没那般气魄豪情,她只是个微末的小女子,对她来说,这世间,除了入土的人不会被人说三道四,只要人活着,要呼吸,要吃饭,不离群索居,都免不了被人说道,何况那些指证历历的都不是事实,要她为那些冤枉的话一个个的去解释,那些人她一个都不认识,又何必!
再说了,那些个不认识她,她也不认识的人居然能把她的事情说得栩栩如生,也太过可笑了!
「谢谢你明白小妇人的清白。」他的到来,就是最简洁清楚的表示,他也是对那揣测嗤之以鼻的人。
梅天骄的眼里有一抹淡淡的怜惜,这小妇人,出人意外的坚强,难得她看得开,行事豁达……桌上那刺绣,她真的能靠那种技艺经营这一家子?
这白河县太平久了,他们的来到——一个被皇上厌弃的落魄将军,加上一个被夫君冷落丢到别院来的妇人,令人争议的两人还对门而居,这样的八卦,这般的机缘巧合,怎么不叫那些县民欢喜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偏僻小县的百姓娱乐本来便少,难得有一件闲话说,哪里不卯足了劲的。
要说就去说吧,就当造福人群了。
吃过了早饭,梅天骄难得主动开口。
「要从哪里着手的好?」长工他生疏,工作内容虽然研究了一下,但是要从哪一件事入手,心里有些打鼓,遂开了尊口。
「厨房的水缸快没水了,先挑点水回来吧。」在这里挑水也是体力活,对于没有水井的他们,要水,得去到远一点的河去挑,这会子天寒地冻的,幸好小溪只要敲破薄薄的冰层,还能担上水回来。
来了生力军,用水大事自然得交给他了。
梅天骄听到这话颔首,前脚踏出门坎时忽然回头,「你说三餐管饱,午饭或者晚饭也成,我想吃那天有着螺狮儿样的咸点。」
「酥油鲍螺吗?」这是点菜吗?就算她说过把自己的家当家,也不必这么快就从善如流吧。
她只能夸奖自己有先见之明,昨日买菜买得好,面粉鸡蛋牛奶因为自己嘴馋都给备齐了,想不到便宜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