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郧默默把狮子头配着干饭吃了,也把汤喝了,就在鱼小闲以为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慢吞吞的开口了,「是我名义上的母亲,她要真来了,把她当高贵的客人供着就好了,任何多余的想法都不必。」
她感觉到紫郧冷下去的口气,也就不再问了,专心的吃她眼前的饭菜。
「为什么不问了?」
「你想跟我说的时候,我再听着。」她又给他挟了素炒菘菜花,也给自己挟了一筷子。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就那凡夫俗子看着高贵的皇室,说到底也是一群人,是人,就有他们自己也解不开的结。
他不说,她便不问了。
歇息的时候,秋嬷嬷见鱼小闲一个要嫁入这家庭的女子,却对夫家一问三不知,又见她个性平和温润,从不对谁高声说话,看着是个好相处的主子,便多嘴的提点了两句。
若不藉由自己的嘴,这位大人怕是很难将自己的身世吐实,说完这些,她自然会去请罪——
大长公主是先皇最小的女儿,尚了驸马后一直无出,后来先皇驾崩,驸马也意外坠马而去,她一个寡妇无依无靠,荣华如何,富贵又如何,她所有的一切都会随着她的故去而消失,看着自己年岁越大,又禁不住闺蜜撺掇,便向坐上皇位的弟弟要了甫出生的幼子来养。
这民间无出的妇人过继自己三等亲的亲戚来当继子也是时有所闻,如果母子俩就这样守着公主府里的富贵过一辈子倒也不是什么坏事,虽是皇室幼子,也与龙椅无缘,不若当个闲散宗室、富贵闲人来得自在逍遥,而且依照王爷的聪明智慧是一定能替大长公主挣脸的。
但是大长公主再嫁了,嫁便嫁了,本就没有非要她守节的道理,只是这一嫁,生了三子,有了自己的亲生儿,王爷硬生生从被人捧在手掌心的位置,栽到了泥地。
皇室是回不去了,本该叫姑姑的人成了自己的母亲后,又把他像棋子一样的抛弃了,所以他一满十八岁,便上折子请今上给他赐了西北的封地,而且当着皇帝的面说今生今世永守边疆,永不再入京。
鱼小闲听到这里,呼吸断了。
「王爷是个命运坎坷的,只希望王妃多疼疼他。」秋嬷嬷唏嘘不已。
「秋婆婆知道的甚多。」
秋嬷嬷瞅了她一眼,「说起来已经是前尘往事,奴婢以前在皇后跟前伺候过,当初知晓小皇子要来边关,皇后问我们这群女官有没有人愿意跟着来,奴婢便跟来了。」为着出生时,曾在她怀里吐过泡沬儿,曾在她怀里撒过泡尿的孩子,也为着她那夭折了,来不及看他长大成人的亲儿。
「不过不能再说了,王爷要知晓,会给奴婢冷脸子看的。」她今天说太多话了,多过了她这十年来说过的话。
「多谢嬷嬷指点。」鱼小闲真心实意的弯了弯身,行了礼。
秋嬷嬷可不敢当她那礼,赶紧躲开半步,「若无事,奴婢下去了。」
「我还事要请教嬷嬷。」鱼小闲拦了一拦,亲手给她倒了茶。
「不敢。」
「嬷嬷从宫中出来,必是知晓宫中礼仪的。」
按制,她这王妃是可以仿造宫中六局二十四司,设六名女官的,但是现在事急,也只能从权。
「是。」秋嬷嬷也不推托。她从七岁入宫,在皇宫待了十五年,那些礼仪规矩就像水似的早已经渗入她的骨子里,是这些年来了这荒凉地方,才因着王爷不喜欢慢慢的放了下来。
「不满嬷嬷说,小女子出身低门矮户,难登大雅之堂,自知这样的身分,殊难服众,我也无意摆什么架子,但为了不给王爷丢脸,厚着脸皮恳请嬷嬷教教我。」
看来,她想等大长公主来时不给这位婆母挑出理来的机会,这是为王爷盘算了。
「你想学些什么?」秋嬷嬷沉吟了下。
「嬷嬷知道什么,便都教了我吧。」
「你可吃得了苦?」学规矩,对那些名门闺秀的女子来说就像吃饭那般容易,因为她们一生下来就被教授了许多的规矩,但这位未来王妃不然,这样的身子骨,那双比一般女子还要粗大的双手,能不能学得来是一回事,吃不吃得了苦又是一回事。
「我能。」鱼小闲很简单的说道。
女子要学习的礼仪规矩,大抵脱不了三从四德,三从就不说了,四德指的是妇德、妇言、妇容、妇功这四种修养,德性、言辞、容貌、技艺,教以「婉娩听从」,总括一句话就是要事事依礼行事。
秋嬷嬷眼看婚期都迫在眉睫了,她也不教多,就四样——行走坐谈,另外拿了美颜白肤的方子让鱼小闲一日三餐照着用。
行走坐谈听起来都是平时会有的行为举动,但真讲究起来,鱼小闲才知道像她这种半路出家的,想练就一身大家闺秀风范,简直就是自讨苦吃。
拿练坐姿来说,坐,讲究身躯直而不僵,要做到如松如兰,姑娘坐着时得双膝并紧,腰板要贴着椅背,纹丝不动。
秋嬷嬷告诉她,气质可以是天成的,但是礼仪姿态有没有学过,一看便能知道。
鱼小闲每天吃尽苦头,但是她没在秋嬷嬷还是紫郧面前喊过一声苦,也没道过任何抱怨,因为站立过久脚肿了,因为头顶上的书掉下来捱秋嬷嬷的板子了,翌日,她还是准时来学习。
一旬过去,秋嬷嬷的脸上终于稍稍露出认同的笑容。
这时婚期已近。
因着鱼小闲没有娘家在边疆,婚期前她得住到外府去,紫郧把秋嬷嬷和两个年轻丫鬟拨给了她,日后再跟着她回来,也算是她的陪嫁一般。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任司仪的傧相欢快的喊叫声,引得本来就满意的不得了的新郎官笑得阖不拢嘴,牵着红绸彩带,拉着新娘子脚底生风的往新房走。
摆了近百桌酒席的滕王府前院更是热闹非凡,丝竹管弦拉的是边陲高亢明快的小调,划拳拚酒的声音此起彼落,黑炽玉、龙莲、寒岁、钱恪一个个端起酒杯,与在座的同僚劝酒。
这时已是入夜,透着喜气,又亮又耀眼的红灯笼和滕王府的喧嚣,让人浑然忘记这里是黄土堆积、满是风沙的荒漠。
鱼小闲穿着嫁裳端坐在新床上,没候多时,紫郧便让狗剩子扶了回来。
「王妃吉祥!」才喊着,便让一直看着新娘子的花嬷嬷给塞进来一个大封赏。
另外一个王嬷嬷见了浑身是酒味的王爷,便赶紧过来想帮狗剩子的忙,可她的手还没搭上王爷,就被紫郧挥了开去。
「我来吧!」鱼小闲发话了。
「王妃,这不成。」王嬷嬷忧心的看着鱼小闲,这礼还没成呢,怎么新娘子就自己把喜帕拿下来。
「没事,你去让人多烧些热水,还有再让人去煮解酒汤拿过来。」鱼小闲轻声说。
狗剩子给她行了礼,笑嘻嘻的和王嬷嬷一起离去。
紫郧半个身子靠在她身上,真要说他并没有想象中喝得那么醉,今日可是他盼了又盼的大日子,只有呆子才会把自己灌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