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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国夜雪·花与月(出书版)(12)+番外

“你不记得死前的事也不奇怪,一座城化身的地灵可以投胎成人降生于城中,与凡人一般喝了孟婆汤,自然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过,身死后你会重新记得自己是城灵,自然不会失忆,除非——”白寒露顿了顿,对着那双渐渐敛了笑的眼说:“你的城已经被毁了。”

并不是所有的城都能凝结出城灵的,要住在这城里的人真心喜爱这座城,为了它肯付出鲜血与生命。日子长了,一座砖瓦铁木建造的死城便结出了灵魄,守护着这些爱它的城民。

柳非银有了意识后,已经身在无垠地狱的沙海里,身子轻飘飘的,脚下踏了雾般沾不到地面。而身边围着几只食腐灵忧郁地咂着嘴,他们的手穿过柳非银那半雾状的灵体根本吃不掉他。柳非银在沙海中流浪了很长一段时间,几个月还是一年两年,具体多长他已经不知道了。因为无垠地狱看不出白昼黑夜,他孤身一人漫无目的地打转,身体吸收了沙海的地气慢慢成了实体。

不过他本身就是随遇而安的人,又没有记忆,心中有着明确的要找的人,倒是也不寂寞。

“既然白兄认得我,那知不知道我跟魔神幽昙是什么关系?”

“据我所知没什么关系。”

柳非银眨巴着眼装了会儿幼齿,却见白兄那雷霆都无法撼动的面瘫脸上已经没有再搭理他的意思,只有又问:“那我跟你和你那个叫白清明的师弟是什么关系?”

“我和他是师兄弟的关系,我和你没有关系,你以为你们会是什么关系?”

柳非银被关系来关系去的差点儿绕晕,沉思一下,一捶手心,凝重道:“三角恋!”

“恋你个头,白痴地灵!”游儿看不下去了,指着他的鼻子大声道,“让小爷来告诉你真相吧。我家公子不太待见他师弟,你就更不用提了,不过是那人雇的伙计,烧水煮饭洗脸更衣,碰到他心情不好还要挨打,你说是什么关系!”

……

一连几日柳非银都异常消沉,显然受到了极大的打击。拂姬这个好色的趁虚而入,每日坐在他的肩膀上装知书达理地开解他。而白寒露则不露声色地放出灵鸦去风临城打听消息,当年师父身上的血一半渡给了他,一半给了白清明。他不待见那人,但他待见他的血。

第十一章

【第十节】

【爱别离,风麒麟顿悟成上神】

其实白寒露他们来的那日,将离就知道了。

她正在瀑布下的水潭里抓鱼,只听见爆裂似的巨响,拂姬的身形好似书册里描述的上古巨人,幽冥火燃了几丈高。听乐生说过,拂姬大人若是动怒失去理智,就赶快跑,若要被幽冥之火咬上会被烧得连渣都不剩。

将离来这儿满打满算不到一年的日子,不大的梅坞已经烧了三回。拂姬虽对她好,但终究是寄人篱下,心中要有一把尺衡量进退。看了一眼正把双脚浸在溪水中望着瀑布的杜蘅,一把软滑的发丝也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发尾垂在落了苔藓的青石上,长睫上都溅满了水珠。她忍不住翘起嘴角,毕竟,现在她要的人已在身边,天国亦或者地狱已无分别。

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能活过来,看着那半人半骷髅的杜蘅血肉瞬间化成灰飞,那绝望到燃尽生命的锥心之痛,生生世世她都不愿再尝。

将离慢慢走过去,将脸贴在杜蘅的背上,把他的衫子拢了拢,“在看什么?”

“这水声听上去很像有人在哭。”

“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拂姬大人的心思所化。这瀑布就是她的眼。”

“她有伤心事?”

“这世上谁都有伤心事。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可四界中无人可离于爱。”将离捧起他的脸,对着那双清清润润的眼说,“你以后也会有的。”

“我不懂,为何近爱就要伤心。我爱你可我并不觉得伤心。”杜蘅一派澄澈地看着她。

现在的他好比刚破壳而出的雏鸟,赤子之心犹在,当然什么都不懂。可这个杜蘅不同于那个杜蘅,他不迟钝,对外界的一举一动分外敏锐,大约不用过多久,他就能懂得什么叫伤心了。将离叹了口气,坐在他旁边踢水玩,这瀑布的声音果然像在哀号一般。

“杜蘅,要是我们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以那只麒麟兽的骨重生的肉身和意识,比那个杜蘅聪颖,或许会比那个杜蘅更伤人。

最近梅坞有客,将离每日都要去梅坞西边的膳园给掌勺的饭桶老爹打下手。来回的路上她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暗中盯着自己,而这个人的目光她也曾奋不顾身地追逐过。

将离经过那棵枝叶浓密的槐树下站住了,慢慢抬起头,盯着那深色的交缠成一团网的枝条。

“你到底想干什么?”

杜蘅知道自己躲不下去了,又不愿出来,于是从树冠里伸出一只白玉色的手臂,“看你和那个替身过得如何而已。”

将离看着那只手,像招魂的幡,让她的全身都叫嚣着要逃命。他的出现代表了疼痛、毁灭和死亡。可她现在已没什么好怕的。她已经死过一次,大彻大悟,若谁要毁掉她的生活,她大不了就跟他鱼死网破。

将离摇了摇头,“我从没把他当过你,他和你是不同的。”

杜蘅嗤笑,“他体内那副白骨是我的,相貌也是我的,哪里不同?哦,或者说白了,他也只是个替身而已。”

“他不是替身。”将离执拗地盯着他,“若我爱的是你,爱而不得,那么他是替身。可现在我爱的是他,若他不在了,你就是替身。”

这番伶牙俐齿只记得以前在朝堂上她与女帝青萱嬉笑怒骂针锋相对,叫人恨到骨子里却挑不出一丝毛病。可记忆里她从未对他如此刻薄过,对他说句重话都不舍得。杜蘅只觉得一股子酸意直冲脑际,口下也没了遮拦,“一派胡言!既然如此为何当时还跟拂姬订下契约要我回来?!”

听语气像被狠狠戳痛了,将离一怔,并不敢往那个方向去想。她不要他,会让他难过吗?这只麒麟的心是无底洞,什么都填不满的,也不会有任何回应。

“谁说我是要你回来?”将离仔细想了下当初的事,又接着说,“拂姬没有骗我,她说过的,即使生了血肉,若没有魂魄也只能是个会穿衣吃饭的肉壳子。其实我不该贪心的,当年就不该想让你活生生地待在我身边,所以才会犯下错事。我有错在先,所以后来你对我的那些……都是我应得的报应。我都已经想明白了,所以,我根本就没有希望你回来。我和拂姬订下契约,不过是想要一个当初那个会安静听我说话却不会伤害我的杜蘅而已。”

杜蘅隔着影影绰绰的树叶缝隙望着她头顶的发旋和颤抖的睫毛,心想,原来如此啊。

“所以,你那么伤心,是因为我附身毁掉了那副没有长全的肉身?”

将离看着地面,默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