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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骨(49)

明微看得失神。

那灯笼是竹编纸糊的,绘着花鸟走兽,古朴幽静。

邵臣抬手颠了颠底部,一只蛾子从里面逃了出来。

明微的心随那只蛾子扇动翅膀,绕过他的手,翩然起伏。

他……前世一定也在这样的凉夜里放走过一只扑火的飞蛾。

不知何故,明微生出这样的想法。

晚饭过后,在庭院的躺椅上看星星。邵臣到一旁接电话,与互助群的管理员做简单的交接。

明微问戚老板:“山里有萤火虫吗?”

“以前夏天很多,这两年少了。”

她没说话。戚老板顺着目光望去,笑说:“你们两个都一样,不在身边,视线就一直跟着。”

明微有点没好意思,略笑了笑。

邵臣打完电话,远远望了眼院子,没有过去,而是径直回到房间,大步走进浴室,猛地呕吐起来。

头痛欲裂。从傍晚起一直不太舒服,他吞了两片止痛药,昏沉沉地,嗜睡的感觉又来了。

邵臣不想承认,自己正在变得衰弱。

不知道还能活多久。病来如山倒,他真担心自己一觉之后就变成了一具骷髅,那画面应该也挺可笑的。

邵臣想到床上歇一歇。

明微回房时,见他已经睡着了。于是她也早早洗漱休息。

不知沉睡多久,被邵臣叫醒,她揉揉眼睛,茫然地瞧他:“怎么了?”

“不是要看日出吗?”他看上去精神不错:“该走了。”

明微迷迷糊糊支起身:“还以为你起不来呢。”

邵臣笑:“我什么时候赖床过?”

他把她从被窝里捞出来,抱到浴室盥洗台前,免得她贪恋被窝又倒下去。

天黑着,四下静极了。

“现在几点?”

“五点半。”邵臣说:“我们慢慢上去,应该刚好。”

明微嘴里塞着牙膏:“我来竹青山住过那么多回,以前也想看日出,但每次都起不来。”

邵臣穿戴整齐:“那你看云海是什么时候?”

“傍晚。”

他将她的衣裤鞋袜准备妥当,明微出来换上,两个人乘着夜色启程。先到前台,拿上戚老板交代的车钥匙,打开院门出去。

走到那辆摩托车前,他们看了眼对方,忍不住就笑了。好在夜色深深,明微得以掩饰脸颊的红晕。

“上来。”

“哦。”

头顶是漫天繁星,四下漆黑,一盏摇晃的车灯穿行在山林间,似明似灭。萧瑟秋风扑簌簌吹个满面。明微觉得神清气爽。

途中遇到夜爬的游客,不知从徒步线走了多久,哀声载道,男女几人相互调侃埋怨。

到山顶,更是热闹,观云台的好位置早已架起大炮相机,夜晚观星的发烧友收拾着昂贵的天文望远镜,还有一些上来露营的,在空地散落着七八顶帐篷。

邵臣停好摩托车,找个位置,从背包里拿出两张折叠椅。

山风吹得很冷,明微像考拉似的抱住他的胳膊,半个人贴在他身上。

“万一饿了怎么办?”她担忧。

“待会儿下山回民宿吃早饭。”

“现在饿了呢?”她嘀咕。

邵臣从背包里拿出一盒酸奶,一盒三明治。

明微打趣:“你是机器猫吗?”

他问:“还想要什么?”

明微把三明治送到他嘴边,他摇头:“我不饿,你吃吧。”

她抿着吸管喝酸奶,想了想,笑说:“今晚没有月亮,你可以变出来么?”

邵臣听完想了想,低头翻找背包。

明微眼睛发亮,惊讶地瞧着,看他怎么把月亮找出来。

邵臣拿出一支手电筒,打开,射向不远处一座小山丘,调整镜筒聚焦,一束小小的圆光映在漆黑的山丘上,倒是有点儿月亮的意思。

明微噗嗤失笑:“你也会这种哄人的把戏。”

邵臣往后靠着椅背,仰头望向夜空,手电筒冲着顶上晃了晃,再强的光也被黑暗吞没。

“你在想什么?”

他摇摇头。

明微贴近:“告诉我。”

邵臣言语淡淡:“在想……我们遇见太迟了,如果有时间,我会带你去天南地北,各种地方看月亮,看日出,云海,日落。”

明微慢慢屏住呼吸。

“别这么想。”她扯起嘴角笑笑:“我们相处久了,说不定早就开始厌烦、吵架。”

邵臣关掉手电筒,低眉莞尔:“我可吵不过你。”说着抬起胳膊揽住她的肩:“还困么?眯一会儿,我叫你。”

她打个哈欠,却说不累。然后发起呆来。

这些日子住在一起,明微最喜欢听他讲过往的经历,那些他二十来岁一个人走过的路,去过的地方。

他也曾经沉迷户外运动,徒步,滑雪,骑马,攀岩,露营,晒得黝黑,比现在结实。

他后来在尼日利亚待了三年,工作,生活,赚钱,交友,时间倏忽而过。

他从不提过往任何感情经历,觉得乏善可陈,明微连哄带骗地试图引诱他讲讲,但邵臣不上当,知道她醋劲大,眼下虽然笑着,保不齐待会儿就生气不理人,还不知怎么哄呢。他一向又不懂得怎么哄人的。

明微和他相伴,总想起两个字:隽永。

有时也伤感,躺在他怀里咕哝:“你怎么不早一点找到我呢?”

不说三五年,即便早个一两年,那他们也能让对方少受一两年的孤单不是吗?

每当这时,邵臣没有话语,只是收紧双臂,似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心跳搅在一起,慢慢变得同步。

挽回不了的遗憾,都是造化弄人。

他们只是凡间尘埃,没有力量抵挡这个。

……

六点十分,太阳出来了。层峦起伏的山川尽头,橘红色的太阳缓缓探出头,霞光万丈,一时竟分不清这是朝阳还是落日。

几万年前的原始人也是这么看日出的吧?那光像从几万前而来,寂静永恒。

明微的心好似飘向虚无空旷之境,被一种壮阔的美丽毁灭。她从来没有好好看过日出,不知道太阳看着地上的人是什么滋味儿。

忽然观景台一阵骚动,明微转眸望去,原来有人求婚。

年轻的男子单膝下跪,向心爱的女孩掏出戒指,祈求与她结为连理,共度余生。女孩惊讶地捂住嘴,忽喜忽泣。

明微瞧着高兴,鼓掌欢呼,随周围的看客们一同起哄。

她看戏,邵臣看她。

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剧情,她一向喜欢,仿佛世上多几个美好结局,尽管是别人的,对她也是一种抚慰。

天渐渐亮起来,游客们还在拍照,邵臣和明微吹了会儿风,收拾折叠椅下山。

摩托车快抵达北青萝时减速,明微忽然在后面说:“别停,往前开。”

邵臣不解:“不回民宿吃饭吗?”

她只说:“兜兜风。”

邵臣骤然想到什么,心下一跳,没有再多问,继续将车子往山下开。

约莫几分钟后看见路边山坡上的木屋,他停下来:“过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