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桐在外面敲了敲门,隔着门跟里面说话,“叔父——叔父——我是桐儿,我爹是林虎,我想见见您——”
里面‘当啷’一声,是什么掉地上了。
桐桐的手放在门上,“叔父,我进来了。”
她缓缓的推开门,里面光线昏暗的很。她一步一步的朝前,绕过屏风,这才算看到一个坐在木轮椅上的人,他缺了一条手臂,披散着头发,脸上也有数道疤痕,人清瘦苍白,就这么直勾勾的看向桐桐。
桐桐朝她展颜一笑,而后一步一步的靠近,到了跟前,才缓缓的双膝落地:“叔父!”
这人从仰着头看她,到视线跟着她一直往下移,直到那一笑,他的嘴角才缓缓的牵动了一下,伸出手,却停在距离桐桐面颊两寸的地方,然后缓缓的要收回。
桐桐抬手将他的手攥着,轻轻的放在她的脸上,“叔父,我长的像我爹吗?”
这人嘴角翕动了数下,却只轻轻的摇头。
在桐桐以为他不会说话的时候,她听到特别干的声音说:“不止……像你爹……也像……你舅舅……”
桐桐的眼圈红了,“叔父,我才知道我是谁家的孩子,我来晚了……”
这人摇头:“不晚……活着……就好……活着……比什么都好……”说着,又问:“这些年……过的好不好?”
桐桐摇头,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不好!白氏恨我,老欺负我……打了我,还把我送到家庙里……要不是尹禛刚好躲雨碰上了,我就死家庙里了。”
这人的手开始颤抖,放在桐桐的脸上,粗糙的大掌刮的人有些疼。他嘴里念叨着:“白氏……白家——白家?安敢?安敢!”
他的手慢慢收回了,然后嘴里不停的呢喃着什么。
桐桐的视线从他的手上挪开,视线扫到屋子里一根柱子上。柱子下面有一截半人高的石柱子,而这石柱子上原本的图案早就看不清楚了,只有一道道极深的刻痕,留在了石柱子上。她的视线一转,屋里的所有石柱上都有这样的痕迹。
这是怎么一种刻骨铭心的恨意,才叫一个人一日一日这么煎熬。
她回头看向尹禛,尹禛也刚从石柱上收回视线,显然,他是第一次进里面。
他缓缓的走过去,蹲在对方身前,低声道:“叔父,我是尹禛,以前来过,在外面给您请过安。”
尹继恒看向眼前这个少年,眼里有什么一闪而过,桐桐没来得及读懂,他的脸转了一个方向,从这个角度看,光线并不好,只看到侧脸的阴影。
“尹禛……”
是!“侄儿跟桐桐已定亲,祖父让侄儿带着桐桐过来,给您看看。”
定亲?你们?
是!
尹继恒单手推着轮椅,彻底的转过去了,桐桐只能看见一个背影。
她跟尹禛对视了一眼,尹禛便转了个方向,盯着尹继恒:“叔父,您还是要这样缄口不言吗?再多的恨,总得有个了结吧。当年侥幸活下来的孩子,只有我们三个了。桐桐是被她伯父替换了,用白氏早产的女儿替换了……侄儿是这些年就没康健过……还有一个是长公主家的永安郡主,她更是……十多年来,一年能出门一两次而已,身子极弱……”
桐桐跟着转到对方的正面:“叔父,我有一件事,一直不解。”
何事?
“叔父,按理说,我该比白氏所生的孩子大四五个月才是,我便是打小也病弱,可再病弱,四五个月的孩子,跟白氏早产下来的婴孩,肯定是有差别的。孩子的差别很明显!别说差那么多了,就是刚出生的孩子跟满月的孩子,那都不一样。可是为何……为何当时带走孩子的人没有质疑呢?是带走孩子的人良心上过不去,故意不拆穿?还是有内应?亦或者,这里面有什么隐情?”
尹禛眉头一挑:这确实是奇怪的很。
不要去赌谁的良心,也不要想着有内应,真有内应,哪里至于夭折了好些个?只能是另有隐情。
而这个隐情,却被林熊给藏起来了。
尹继恒皱眉,而后摇头,这么一问,确实是蹊跷的很。
尹禛这才道:“叔父,当年打底发生了什么,您是唯一一个能说清楚里面详情的人了。若是您都不开口……叔父,侄儿就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刀就被架在脖子上了。您得告诉我们,危险在什么地方……您放心,我们没想干别的,就想着保住好不容易得来的小命。”
桐桐把头埋在尹继恒的膝盖上,“叔父,我昨儿把大皇子给塞风水缸里差点溺死,他想欺负我!回家的时候,白氏还威胁我说,宫里是那么好招惹的?真以为人家不会要了你的命呀……”
尹继恒的手轻轻放在桐桐的头上,“敢欺负你?”
嗯呢!
尹继恒的眼泪一滴一滴的掉在桐桐的脖颈上:“若你父还活着,谁敢欺你?”
“爹爹没了,可叔父还活着呀!”桐桐闷声闷气的:“叔父,我就是不想被人欺而已!”
尹禛:“……”你个戏精!马屁精!还挺上瘾是吧?
第1374章 风云际会(14)
外面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
出门的时候雾气还在,想着今儿该是个大晴天,没想到这又下起了雨。
这还真是人不留人,天留人!
尹继恒自己推着这木轮椅,自己打开了房门,然后推着轮椅出去了。
阴沉的天,光线并不刺目。他就那么静静的在屋檐下,对着越下越大的雨,看着雨滴滴落在藤蔓叶子上,过了许久,他才道:“……十四年前的春上,朝廷接到奏报,江南多地遭了春汛……”
尹禛就说:“侄儿查遍了邸报,先帝承天二十三年时,也就是十七年前,江南闹过一次大灾,百姓纷纷逃难,京都当日被灾民所围。朝廷已然是束手无策,是有人动员了京城中的百姓,以及大户富户,聚万万人之力,才没有酿成民变……”
尹继恒的嘴角挑起几分笑意,“十七年前,那时候……我们也正少年。当年,解了朝廷之困的,正是我们。以太子殿下为主导,我、虎臣……还有当年的三殿下。”
当年的三殿下,不就是如今的天和帝吗?
桐桐看尹禛,尹禛点了点头,就是他。
那边尹继恒却先跟桐桐解释,“虎臣是殿下赐给林虎的字……”
太子、尹继恒、林虎、平王。
这么说,当年平王很亲近太子?
尹继恒轻笑一声,“平王之母不过是舞乐坊的歌姬出身,且并非清白之身。”
舞乐坊乃是伺候京城中达官贵人的,谁家想请,都请的去。这种的,又岂会只叫她们献艺?
反正就是今儿陪了这个,明儿又陪了那个,是这个意思吧。
而就在这种时候,不知道怎么的,被先帝临幸了。
“他母亲是在歌姬坊生下的他,生下来之后,恰逢当年的二殿下夭折,太子又病了一场,宫中再无别的皇子。这种境况之下,才被人禀报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