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子川看着眼前的场景,不由的倒吸一口气。这是把一身的血都给放干净了吧!昨儿走的时候,江裕还喊着回来喝酒呢,现在面色惨白惨白的,没了呼吸,五官不全,手被砍掉了一只,手筋脚筋全被挑断了,可里面甚至都没听到他呼喊的声音,可见此人的动作有多快。快到他连巨疼却连呼喊的声音都没有。
这是朝廷的千户呀!朝廷正五品武官,就这么在都司卫所门前给虐杀了。
再看看杀人者,梳着妇人的发髻,可却只十四五岁的年纪,手持长剑,被人围在中间,却不惊不惧。
他冷着脸,朝前走了几步,才要呼呵,却在这小妇人另一只手的剑鞘上多看了两眼。
桐桐察觉到他的视线,将剑上的血迹在死尸上擦了擦,才将剑归鞘。
苗子川依旧是冷着脸,他继续朝前走,声音威严:“这就是……杀了江千户的那把剑?”
是!
苗子川面色更严肃,“可否一观?”
桐桐递过去,“请。”
苗子川接到手里,细细的打量,而后一把抽出来,看着剑锋,良久,他才认真的看向桐桐,给了两个字:“好剑!”
桐桐颔首,是一把好剑。
苗子川将剑递过去,桐桐的手都搭在上面了,他才问了一句:“敢问,此剑从何处而来?”
“祖传的!家父用过。”
苗子川的视线在剑上又看了几眼,这才撒手了,“难怪呢!”
难怪什么呢?难怪是一把好剑?还是难怪其他?
对方隐藏的再好,桐桐还是从对方的眼里看出来了,他认识这把剑。或者说,他认识这把剑的主人。
苗子川还没说话,边上一参将过来便呵斥:“大胆刁妇……”
话还没落下,‘啪’的一声,一个耳刮子直接扇了过去,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一声惨叫,再看过去,就见这参将右臂软踏踏的垂着。
怎么动的手没人看清楚,反正反应过来就已经这样了。
此时,就听到身后一个慢悠悠的声音传来,“苗指挥使,天高皇帝远的,镇北军上上下下,已然忘了尊卑了吗?”
众人回头,见一气度沉稳的少年从后面缓缓的走过来,“刁妇?说谁呢?眼前这妇人,乃是内子。她出身名门,自小抚育宫中。武艺来自家传,文采为朝中大儒教授,十数年来,功课乃圣人批改,女德为皇后娘娘亲自教授。十四韶龄,得配皇家,此为皇家妇,且为皇家宗妇。你称她为刁妇?敢问,该当何罪?”
苗子川看向这少年,这便是那位小侯爷,先太子嫡长子。
他倒是敢说,什么皇家宗妇,这话真的不是一般的大胆。宗族里,只有嫡枝嫡脉嫡长,才可谓宗族之长,其妇方可为宗妇。便是嫡枝没有后嗣,过继来都行,但必须是嫡脉,这一点不能乱。家族里再有出息的后辈,你就是位列朝堂,官居一品,但你不能因为位高权重,而乱了宗族家法。
同样的道理,皇帝便不是皇室宗族之主。那谁是呢?
眼前这个少年才是!
那么,他的妻子,就是皇室宗族的宗妇。
这样的身份,在皇室中,皇室子弟尚且需得敬重有加,更遑论其他人了。这要是辈分够高,品行够好,便是给皇后的谏言,皇后也得重视。
这样一个身份,分外的超然。
这小侯爷瞎说了吗?没有。这个是身份,不能以爵位高低而论。
所以,小侯爷就是宗室的宗子,他的正妻,自然就是宗妇。
有毛病吗?
好像也没有。
苗子川转身看着那参军,朝身后喊“来人!将这不知道尊卑的拉下去,杖一百,死活不论!”
是!然后参军就被这么拉下去了。
苗子川先朝尹禛和桐桐拱手,两人侧身受了半礼,对方这才道:“敢问夫人,江千户所犯何罪?”
桐桐看向之前的衙役:“你来!告诉苗指挥使,此人所犯何罪?”
衙役噗通一声跪下,磕磕巴巴的将刚才听到的都学了一遍。
学完了,苗子川恶狠狠的看着江千户所率之人,“退下!”
是!
一瞬间,围着的都退下了。苗子川才拱手,“某驭下不严,请夫人见谅。”
桐桐转着手里的剑柄,“来之前,皇后娘娘打发二皇子和寿安公主送行,且托二位殿下带话,千叮咛万嘱咐,只说东北之地,民风彪悍。我也以为,该是满街女子御马而行,仗剑而走……那时,我还信誓旦旦的跟长公主保证,说猎了好皮子,好回去给永安郡主做袄子。可如今,才一脚踏进来,便不胜唏嘘。这彪悍的不是民风,而是军纪呀!”
尹禛心里笑,桐桐可真是把狐假虎威用到了极致。但这话错了吗?
没有!
他就说,“苗指挥使,本侯自请流放,那自然是要尊崇军法的,该如何便如何,不要任何优待。但同样的,身为皇室勋贵,受教了御前,有些话,本侯不吐不快。”
您请讲。
“圣人常忧边陲戍边之事!其一,兵源不足,为此,流刑比往年多起来。为了能叫刑犯上的了战场,沿路给予种种优待。甚至为了留住人,准许折罪之后,有同等晋身之机。你要知道,从文科举,凡是家有作奸犯科者,三代不得资格。与之相比,圣人给予戍边重镇的优待不够么?非也!这般的优待之下,为何屡屡有逃军之事?是否与其家眷的安全得不到保障有关呢?第二,移民戍边屯田,此乃国策。移民,便是要百姓在此地安居乐业。安居,就得安家。家,得有男有女呀!若是妇人连出门都不敢,谁敢来此地,谁敢在此地生儿育女。”
尹禛左右看看,而后叹气,“本侯是希望,在边境之地,能有几座城池。能叫城池里的百姓安然的度日。能叫诸位的亲眷想来便来,想走便能走。而不是如现在这般!假使有一天,圣人一纸令下,准许亲眷随迁,那么敢问,今儿是流刑家眷被骚扰,那明儿呢?下级的将士的家眷呢?可有保障?”
他看向苗子川:“不管指挥使如何安排本侯,本侯都得上折子,陈其戍边弊病。折子送镇北军铁大将军处,请代为转交吧。”
说着,就看向最后办事的文书,“本侯该去何处,拿了帖子来。时间不早了,该动身了。”说着,就朝苗子川拱手,“知道你军务繁忙,就不叨扰了。”
苗子川沉默,还以大礼。
那边拿了帖子来,递给尹禛。
尹禛转身,拉了桐桐去马车边,然后扶她上马车。
苗子川看着抓着那把剑的姑娘进了马车里,再也看不见了,边喊了一声:“苗东!”
从后面出来一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指挥使。”
“小侯爷人生地不熟,你带人给带路吧。送到地方即刻返回,不得有误。”
是!
苗东点了二十将士,一人一骑,随时可出发。
尹禛自己驾车,要走了,突然转身看向苗子川:“指挥使大人,千户乃世袭。但江家……冒犯皇家之罪,绝不是杀一人可抵消的。皇家威严不可冒犯,在边陲之地,尤其要记住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