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个坐车,一个拉着车就走。出租界的路已经被封锁了,堵住了太多夜里买醉之后要出去的人。吵吵嚷嚷的,车行的人跟租界沟通,这些车夫也就这几个车行了,四五个车夫都证明季长卿就是他们车行的,再由车行担保,这拉的人都是熟客,然后才给放行。
巡警一个一个的看,夜里,也看不清,但车上这浑身香粉味儿,一声酒气的姑娘,能从哪来呢?不是舞女就是歌女罢了!
桐桐坐在车上,季长卿拉着车混在车队了,顺利的把桐桐给带了出来。
转过几道弯,有一辆汽车等着,车上下来两个人。一个是没见过的小伙子,一个是方云。方云穿着旗袍,打扮的很艳俗。
车才一停下,她就拉了桐桐下黄包车,而后她自己坐了上去,那个小伙子拉着车就跑。
换桐桐上了汽车,看着已经远去的方云和不知名的小伙子,想跟季长卿说一声‘给你们添麻烦了’,可这句话塞在喉咙里,说不出口的!人家没把自己的事当别人的事办。因此,她就道:“季兄,以后有事你就喊我……”
季长卿的语气严肃的很,“林先生,你的作用……更大,不可为之事……你不能再逞强。”
本不至于出差错的,谁知道胡木兰只把电闸拉了,她应该切断电源才是。她就把事情说了,“今儿是意外,遇到胡木兰了。”
又把胡木兰是怎么回事都给说了,“若是我自己,万万是不会出这样的纰漏的。”
季长卿的语气这才缓和了起来:“……以后可以试着跟此人可以……互通有无……”
再莫名其妙的撞在一起,真就坏事了。
是啊!这确实是个问题。
而换了一身睡衣的胡木兰也在说今晚的事,“本是想放火的,谁知道跟对方掰扯了一会子耽搁了功夫,要不然压根就不会惊动人。”
“知道那人是谁吗?”
“一个女人。”胡木兰端着酒杯摇了摇,“身手在我之上,她是怎么没惊动人把二楼十个人都杀了的,我到现在都没看明白。我不惊动二楼,就是因为我没把握不惊动人。二楼有四个房间,有两间是宿舍,每间四个人。便是用药,可什么迷药这么快能叫人没有知觉。便是西药里面的迷药,也得近距离呀!反正,按照时间推算,点了迷药也把人迷不晕的。况且,她把对方应该是洗劫空了,大包小包的带了不少。不像是个杀手,倒像是……”
什么?
“像是贼偷!”
哪家的贼偷有那个本事。
胡木兰把杯子里的酒都给灌下去了,这才道:“我想起一个人来。”
谁?
“京城里闹的很凶的——玉面罗刹。”
玉面罗刹?她怎么跑沪市来了?
胡木兰往房间去,“叫人跑一趟沪市,问问这个玉面罗刹的情况……”
你要收揽此人?
胡木兰脚步一顿,而后摇头,“此人的身形有点熟悉,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我偶遇的刺杀案,那个狙击手死的当真是……很叫人意外。”胡木兰轻笑一声,然后俏皮的朝此人眨眼睛,“要是我猜的那样,那就有趣了!”
第300章 重踏征程(45)
倭国一家颇有声望的株式会社,在公共租界内,一夜被人杀了。整整二十二条人命,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早起满大街的报童都在喊着:号外——号外——二十二条性命一夜被收割,原由何在?
方云拎着篮子,里面放着几把青菜,一包豆芽,一块豆腐,她站在街边,喊住报童,买了一份报纸,然后看了几眼就卷起来,拿着就走。
栓子正在清扫门口呢,瞧见了方云就喊呢:“方大姐,您今儿这么早呀!”
是啊!早呢,“给你蒸个豆腐包子吃?”
“好啊!”栓子接了篮子跟着往里面去,“季大哥和金大哥才出门,只林姐在家呢。”
桐桐推开窗换气呢,就瞧见正进门的方云,“方大姐。”
方云翻白眼,“咱俩差不多,别老是大姐大姐的叫。”
桐桐就笑,“我觉得叫你大姐显得亲近。”
随你!
两人一块往厨房去,桐桐见方云一会子一看时间,想着她是担心出门的人出事。这才问方云,“如今沪市追捕革命党还这么厉害?”
何止!
方云低声道:“从租界到外面,追捕革命党这个事,近些年就没停止过。我们也是前两年从北省过来的,那时候的北洋政府发了通缉令,我们都在通缉令上。从小地方到大地方……我呢?是念的书少,只在念了一年中学,后来,我父亲娶了后娘,要将我许配给我后娘家的侄儿,那侄儿小小年纪抽了大烟,我执拗不过父亲,便从家里逃婚出来的。我父亲迂腐,但我母亲开明。若不是父母之命,她也不会嫁给我父亲。因着婚后我母亲只生了我,为我父亲所不喜。我母亲呢,对我父亲的古板迂腐也颇为瞧不上,两人的关系冷淡的很。我父亲不叫我读书,我母亲为了叫我念书不惜以合离相逼,这才给我争取了几年念书的时间。虽说书没念多少,但也受了一些新式教育。什么女学女戒女子无才便是德,都没学。在学校,学的也是社会民主,学的是男女平等。我母亲后来病逝了,我父亲又那般。万般无奈之下,我把我母亲的嫁妆偷偷的拿了出来,变卖了而后就离家了。当年虚岁才十三岁,一眨眼,过去七八年了。姑娘家在外面想活命,难呢!那时候年纪小,就扮作男孩子,开始在车站一些地方扛大包,挣一口饭吃。”
“之后遇到了季兄?”方云摇头,“我坚信男女平等,男人能做到的事,女人也能做到。我混迹在车站,扛了两年包,认识了不少年纪小出来做活的人,我们更多的是抱团取暖。”她好似很诧异,“你怎么会认为是季长卿庇护我呢?”说着她就严肃了起来,“我觉得,我们得重新认识一下。”
桐桐:“……”很别扭,但是很熟悉的感觉。好似她本来就是这样的。
她赶紧道:“没有觉得他庇护了你,就是觉得你那么点离开家,能走到如今,不容易。”
方云这才怅然:“是啊!不容易,特别难特别难。但是我觉得,这世道就该是男女真正平等的。否则,我母亲的命运就会一代一代的延续下去!我不抗争,等待我的是一生的悲剧。可我抗争了,或许很难,或许不定什么时候就又被通缉,又得逃亡,甚至不定就死在什么时候了。但我知道,我抗争了就有希望。哪怕真死了,我知道我努力过!我觉得要是每个女人都敢跟我似得抗争,这天下就能变个样。我想,这天下也应该变个样了。”
桐桐点头,有点明白了。不管是方云还是胡木兰,就大环境来说,一个姑娘家,走出这一步,都是特别了不起的。
方云就道:“季长卿他讷言务实,而我因着受教育有限,像是在外的一些宣讲活动我们并没有参加。因此,你听过许多人,却从没听过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