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岑词仍旧头也没抬,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进去。裴陆抬手蹭了蹭鼻子,一时间觉得挺掉链子的,清清嗓子给自己搭了台阶,“她跟警方说,我不是我。”
“保姆亲眼看见闵薇薇伤人?”岑词抬头,没迎合裴陆的问题,却冷不丁问了这么句话。
裴陆觉得这姑娘的反应真是……处处让他意外啊。
她在闵薇薇的人物关系谱里占据重要位置,是闵薇薇的心理辅导师,后来再查下去,发现这个岑词来头还不小,一手创办了名为“门”的精神会所,被业内称为“巫师级”精神分析师。
但关于岑词这个人,外界也有不少声音出来:性情寡淡,又很不合群,很少参加业内学术会议,也不爱参与学术讨论,自有一套处理精神类疾病的方式方法,“门”会所每周只接待三名来访者,规矩又怪又多,却挡不住“门”会所日益攀升的口碑。
裴陆在没见着岑词之前,想着该是个上了岁数的,毕竟从事心理这行的阅历和年岁挂等号,见着岑词之后……
他第一时间调过来同事堆在桌上的档案,岑词,女,26岁。
又往后翻了几页资料,看完后,对这姑娘简直是刮目相看。
年轻。
漂亮是漂亮,但很是清冷,眉眼淡凉,让你一时间无法判断她的立场。
如果不是看了资料,他必定会凭着这年龄和长相认定她是行业混子,搞心理的不是应该长得喜庆点吗?
见岑词盯着自己,裴陆清清嗓子回应,“住家保姆听见动静下楼之后,正好看见闵薇薇手持水果刀捅了周军第二刀。岑医生,周军的别墅就是第一现场,据保姆交代,案发时一楼大厅就只有闵薇薇和周军两人,经现场排查,案发时的确没有第四人的痕迹。”
岑词明白裴陆的意思,走到镜子前看着闵薇薇,沉默。
往往大半夜接到电话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只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次见到闵薇薇不是在诊疗室,而是在警局。
裴陆在岑词的身后站定,双手插兜,“另外,闵薇薇在审讯过程里说,她一直很听你的话。”
这一次岑词如他所愿有了反应,她转过身来,目光清冷得打量了他一番,爱穿夹克衫,性情自由又硬朗,单眼皮似含笑,眼锋却犀利,是个久经沙场的硬角色。
裴陆心想,可终于有反应了,我还真怕你没反应油盐不进。
“一个月前,南城破获了起最大古董走私案,犯罪分子被抓获的时候死活不肯吐口赃物的下落,听说岑医生只是跟对方说了几句话,对方乖乖交待赃物的藏处。精神分析就是催眠吧?可瞧着岑医生又不像是催眠那么简单,外边都说岑医生的治疗手段剑走偏锋,我实在是好奇得很。”
那件古董走私案当时不是他负责,也是看过资料才知道当中内情。当时岑词进审讯室前要求警方关闭所有摄像、监听和录音设备。所有人都听不清岑词进去后跟罪犯说了什么,因为她是背对着玻璃那面,警方只能看见罪犯的表情。她好像做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做,只有一分钟的光景,罪犯离奇地面露恐惧,然后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交代了一切。
当然,此案还有后续。
罪犯在坦白后的第二天意外身亡,经鉴定是心源性猝死。虽说经警方调查那名罪犯在走私过程里是背了人命的,这么一死怎么看着都有点报应的意思,但是身亡来得太突然总会叫人怀疑。
警方找过岑词问话,岑词说,解决问题是要先发现弱点,他杀过人的秘密在我这藏不住,但不意味着我就操控了他的死亡,法医不是也鉴定过他有心脏病病史吗。
亦正亦邪难以捉摸,这是上起案件中局里对岑词的评价,或许,也是因为她治疗手段奇怪不走寻常路,才被封了个“巫师”称号。
不想时隔短短一个月,她又扯进了案子里。
岑词直逼裴陆的目光,答非所问,“裴队如果咬死了我有罪,那我现在应该待在审讯室里,而不是被当成顾问站在镜子后头。”
裴陆笑了,“眼睛挺毒啊。你的情况特殊,一方面要以顾问身份协助我们警方办案,一方面也要以被怀疑人身份配合警方调查。我这个人只信证据,不会冤枉好人,当然也不会放过坏人。”
岑词面色平静,眼里无波无澜的,“我配合你们的调查,另外,我需要跟闵薇薇谈谈。”
“没问题。”裴陆细细揣摩她的性格,既被当成顾问又被怀疑,搁寻常姑娘早就激动地先为自己辩护了,甚至会翻脸,这个岑词倒是有点意思。
临出门前岑词突然停住脚步,转身看着他。
裴陆自认为从警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倒是被她这么冷不丁一眼瞅过来竟打了个激灵。这做心理的不是应该抚慰人心吗,怎么眼神就跟冰锥子似的?
“裴队。”岑词的声音听着倒是温和,“纠正一句,催眠的确是精神治疗过程中的手段,但精神治疗的方式方法不只局限于催眠,所以就算剑走偏锋也正常。另外,做警察的难免焦虑,适当焦虑能够激奋进,可是过度焦虑就成了远忧,早晚会出问题。平时调整心情,安眠药少吃,人的神经就跟你的朋友一样,你不爱惜它,它也不会爱惜你,必要时可以约心理医生谈谈。”
从进屋到现在,这是她说的最多的话,裴陆听在耳朵里心里有点别扭,总觉得像是在人家专家面前耍大刀,又生出说不出尴尬来。
便连连道谢。
等岑词跟着手下离开房间后裴陆才反应过来,谁啊?谁焦虑了?他年轻有为刚毅猛如虎的怎么焦虑了……
那个……关于他焦虑的事儿,她是怎么看出来的?
第3章 你相信这世上还有另外一个你吗
“岑医生,你知道薛定谔的猫吧。同样的道理,如果有一把量子枪,扳机是量子叠加状态,触发扳机的条件是原子衰变,那么每次扳机扣下之前,你就有50%存活的概率,于是现实分裂成两个宇宙,其中一个宇宙你被枪杀,但在另一个宇宙里你那把量子枪没开火。所以从多元宇宙的角度来看,一个人永远无法完成自杀,因为你的意识一旦开始存在就不会消失,永远都有一个你在另一个世界里。”
湛小野坐在诊疗室的躺椅上,双腿蜷起环抱,下巴抵着膝盖,说上述话的时候他没抬头看岑词,眼角耷拉着瞅着墙角。挺漂亮一大男孩,但大半张脸都被帽衫的帽子给挡住了。
刚19岁的湛小野是岑词的患者,风华正茂的年龄却被鉴定出妄想症,家人带着他辗转了好几家心理诊所和精神疗养院,效果甚微。
岑词初次见到湛小野时,他管自己叫“戴帽子的猫”,并且很认真地跟岑词强调自己并不是湛小野。
“一天晚上,有个人突然把他的帽子戴我头上了,然后我就变成了一只猫。”
湛小野是这么解释的,然后又压低了声音,盯着岑词高深莫测地补上一句话,“那个给我戴帽子的人,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