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扬听轿夫唱声“到了”，跟着便又是万青山伸手来撩起了轿帘，恭恭敬敬地请萧扬下轿。

彼时已近戌时，日暮归山，正是华灯初上之时。萧扬下轿，只觉一阵清风迎面扑来，立时暑气皆散，通体舒畅。待举目望去，却见重重街市之中，灯火渐次明亮，河港之上渔火摇曳，隐隐传来欢声笑语，歌妓吟哦，琵琶叮咚，恍然如坠梦中。再回头看万家宅邸，朱漆大门之上，飞檐斗拱，一块黑底鎏金招牌，龙飞凤舞地写着“积云山庄”四个大字，字体飘逸出尘，犷放不羁，显见写者不俗。

万青山看萧扬注视牌匾甚久，在旁解释道：“此匾乃舍弟所写。”

萧扬“哦”了一声，问道：“万少爷尚有弟妹？”

万青山答道：“底下尚有一弟一妹，弟弟叫做万青池，妹妹叫作万青芙，现在应该都在家中。”说到这里，顿一顿道，“萧公子，时候不早，我们还是早些入内吧。”

作者有话要说：*1：景泰年间至大中祥符年间，杭州人口具体数未查到，根据《杭州市志 第十二卷 总目》：“北宋太平兴国年间（976-983），杭州辖县9，户70465；元丰年间（1078-1085），杭州辖县9，主户164293户，客户38523户，总计达202816户……”故此文中写作人口十余万；*2：北宋杭州地图佚失，此处所描绘古杭州图布局，根据《浙江省交通游览地图册》（中华地图学社出版，1992年）中“古杭州城”图，参考诸玉山所著《南宋杭州十城门的特色》；*3：北宋中期以前，对乘轿有严格规定，非官不得乘轿，对官员乘轿也有严格规定，本文中不对此进行限制。

第26章 北少壅灵

萧扬应声好，举步待要入内，却猛觉有什么东西夹着一股劲风直奔自己而来，待到伸手接了摊开掌一看，却是一颗鲜嫩嫩滑溜溜的莲子。再往莲子来的方向看去，只得一片黑影，被风吹着摇摇晃晃，是榕树的枝叶。萧扬轻扬起唇角，将莲子揣入袖中，不慌不忙踏入万府门槛。

万家多金，万家有财，这一切都显现在万家的“积云山庄”之中，但却不动声色，沉稳低调，或许，正如万家当家的性格。萧扬一路走去，便有这样想法。

“积云山庄”占地广，屋宇多，装饰却异常素淡。一般商贾之家的俗气显摆，物欲横流，在万家统统看不见。没有雕梁画栋，金漆玉饰，也不见李杜文章，吴带当风，没有牡丹娇艳，没有兰芝灵秀，但以活水莲池贯穿山庄，以苍松修竹装点庭院，以精工素帷巧饰门面，以潮涛汐声奏弹雅乐，步步有景，处处雅致，的确是一处人间幽境。

万青山在前头带路，一路引萧扬往东南角去。

“积云庄中有客园十处，为萧公子和衣盟主等安排的乃是‘静笃园’，园傍有‘听涛楼’，待到八月十五钱塘江潮起时，可观潮涛汹涌，沧海尽空，若萧公子与衣盟主得闲，不妨多在此停留几日，也看一看这钱塘盛景。”

萧扬只漫不经心问：“这次‘创派大典’请来的各路武林人士可都住在这里？”

万青山摇头：“除了衣盟主一行，住在这庄中的，只‘东南西北’四位公子以及‘武当’、‘泰山’、‘衡山’、‘恒山’、‘嵩山’几派，现下除了‘衡山派’未到以外，其余几派都已陆陆续续地有人到了。”

萧扬听到“衡山派”三个字，耳朵不由得竖了起来。一月之前在华山顶上，死于衣掌飞之手的那名黑衣人正是冒充了“衡山派”掌门长春子的身份前来偷袭，事后白先生去信得到回复长春子安然无恙，便将那事暂且搁下了，此次倒真要探探对方与之究竟有何牵扯。

想到这里，却听得万青山在前面扬声道：“萧公子，‘静笃园’到了。”

萧扬抬头只见一处小园，白墙灰瓦，掩映在丛丛绿色芭蕉之中，雕花窗棂筛漏月光，在地上投下一个一个剪影，园洞门开着，里面烛火已经点上，两名穿杏色衣裳婢女，乖巧立在一旁，等候传唤。

“这两名侍婢是专拨来给萧公子与衣盟主使唤的，左边这个鹅蛋脸的叫‘锦秋’，右边那个瓜子脸的叫‘煦春’，虽然年纪不大，但都机灵得很，另外庄中还有家仆值夜，以十人为一班，如有什么事，萧公子也可以传唤他们。”说到这里，万青山看看夜色道，“时候不早，我且去看看衣盟主等是否到达了。萧公子可小憩片刻，戌时半我让锦秋送晚膳来给公子。”说完，揖一揖，便退下了。

萧扬目送万青山离去，再看看一左一右两个侍女，蓦然觉得有些不自由，仿佛又回到家中一般，刚想说些什么，却感到身后视线，回头看去，只见树影婆娑，竹枝摇曳，遂不动声色回头，只微微皱一皱眉。

戌时过半，锦秋送来晚膳，衣掌飞等人还未到。萧扬望着面前精致佳肴，失了动筷兴致。其实以前在家中常常一人用膳，壮壮虽然陪在一旁，碍于规矩，是不能与萧扬同桌的。也不知是不是这一阵子与衣掌飞等人处久了，渐渐地竟惯了村野风味，也不再习惯一人独食了。萧扬想到这里叹口气，将手中筷子放下来。

锦秋与煦春本来在旁伺候，被萧扬遣退后，便在前厅候命。桌上只一盏烛火摇摇晃晃，映亮窗纸上斑驳树影。

萧扬正自发呆，却不知从何处蓦然传来一阵琴声，弹得乃是《渔樵问答》，琴声飘逸，潇洒自得，千古往事，仿若尽付笑谈之中。萧扬听着听着，不禁走出房门，追着那琴声而去。

明月高照，树移影动，流水潺潺，虫鸣声声，萧扬踏着月色而行，微风拂面，心内惬意，更有睡莲香气，淡淡雅雅，萦绕不绝。穿过抄手游廊，一路行去，不多会便到得一座庭院之前。那园子掩映在修竹之中，上悬匾额，题着“藏拙”二字，萧扬还未进园，便已见得一人端坐前厅之内，开轩敞户，兴味盎然，抚弄一张伏羲古琴，手指起落，宛若行云流水，舒展自如。

那人一身黑衣，眉目极是俊朗，深目高鼻，乌漆样的眼珠，坚毅的下颌，一身的潇洒，一曲《渔樵问答》弹毕，信手便又转了调，弹起《酒狂》来，弹得兴起，长发散落，眼含讥诮，唇带笑意，竟是白日那冷冰冰的北公子壅灵！

第27章 妲己妖琴

萧扬驻足聆听壅灵琴声，这个在白日里冷冰冰的人，谁能料想此刻竟是如此鲜活生动，犷放不羁。他信手弹来，大开大合，混不管流派拘束，只随心任性，抬手起落间便似绘就一幅“狂歌五柳前”的潇洒姿态。

人道“文如其人”，琴声亦如是。对比白日一面之缘，萧扬不由心内感叹，听得一曲终了，方要喝声好，却见壅灵易弦改调，唇边噙笑，不慌不忙又弹起第三曲来。

琴声乍现，却全不是当世任一名曲，非但不是，让人听着生疏之外，甚至有些反常的意味。古琴琴音清虚淡静，讲究清、和、淡、雅，壅灵这一曲却起调诡奇，剑走偏锋，调韵不和，说其古怪，却并不刺耳，说其急进，又透着婉转，五弦相扣，鼓噪争唱，踢、挑、勾、打，浑然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