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雪还下着,明儿想必便又积出来了,等到了明天一早,再叫你们把这院子给堆满了。”
鎏淑居中院子虽不大,却也不小,正经的房子屋子不过中间这一处,连带着西边一排下人歇息的卧房,并一处小厨房。院子里头假山回廊倒是精美,可惜这会儿下着雪,便是想逛也逛不得。
楚瑄瑶虽只同祖母进过一回宫,二一回还是北上前入宫领旨,却也见过几分,知晓恒国那处皇宫万比不上这大昭的精美。自己不过是个不明不白入了宫的,哪里能真正使唤上那些个上好的屋子?可如今光是自己住得这处,就能比得了南恒那些个官宦人家的园子了。
那几个雪人或立在假山边儿上,或置在湖岸,倒是给这一片雪白平添了几分新鲜。
随着那连着正房大门儿的回廊略走了走,还没等楚瑄瑶细瞧呢,就听着院子那边儿传来巴掌声,似是一边儿拍着一边儿往自己家院子门口儿过来。
正愣神之际,就见几个人到了院子门口那处,手上仍拍着巴掌,到了门口时方垂头立在左右。
“主子,皇上到了!”随在楚瑄瑶身边的春燕忙低声提醒,这才把有些愣神的楚瑄瑶唤回了神。
这些个规矩,便是听过,却从没亲眼见过,自己入宫时日尚短,倒是一时没回过神来。
肃了肃脸孔,楚瑄瑶冲着大门那处端正了身子,把手中抱着的暖炉子递给身边儿跟着湘月,这才又朝门口那处行了起几步。
大门中进了几个人,当中那个,便是回来路上见过的那玄衣男子,这会儿他身上披着条镶着雪白玄狐毛边儿的明黄色斗篷,头戴玄冠,身后一个小太监手中打着油伞,缓缓走进院中,好似闲庭信步一般。
那人观之温润如玉,目若朗星,进了院子后一眼看见站在回廊中朝着自己款款拜下的楚瑄瑶。
脚步顿了顿,左右打量了一眼,见这院中竟是大半的人都在,又瞧见立在边儿上那几个大大小小的雪儿,淡淡一笑,转头冲她道:“倒是好兴致。”
楚瑄瑶仍半福着身子,垂头应声道:“妾身从未见过这般大的雪,一时兴起,倒叫皇上笑话。”
“倒是南面冬日里暖和些个,是这处比不得的。”说着,皇上微抬了抬手,叫她起身,自朝着正室那处走着,“外头到底冷些,你刚到北面,莫要一时贪凉,再伤了身子。”
“是。”再福了一福,楚瑄瑶扶着望梅的手,随在皇上身后一同进了屋子。
见皇上立在门口,等着人褪身上斗篷,楚瑄瑶脚步微顿,只得咬牙上前。于家中时,虽也学过这些,可家中父母恩爱,平素哪用她这个女儿上前尽孝?只如此伺候过祖母,这方是头回对着个陌生男子如此。
低着头,匆匆解了他身前斗篷带子,方松了口气,只觉得脸上有些个发烫,转到后头时沉了回气,解罢了斗篷便恢复如常了。
皇上负手在屋里行了几步,左右打量了几回,方坐于长榻上面,脸上仍带着三分淡笑:“可还住得惯?”
“比家中好了不知多少,妾只觉受宠若惊。”
点了点头,皇上又道:“若缺了什么,大可告诉朕,叫他们添来便是。”
垂着眼睛,楚瑄瑶知今日皇上过来必是有事要说,他如此说也不过白说一句罢了,自己本不想求些什么,可……
“有什么想要的?”见她垂着脸,嘴唇动了几动,再没自己刚进来时那番淡然自若,心下一笑,皇上再开口问道。
“妾……素来喜欢读书,来时路上本带着些个书册,只是……”鎏淑居中使的用的一应俱全,可偏偏没自己爱读的书本,平素这日子打法起来着实艰难,只那两本佛经,还被自己翻来复去的看了个透。
“哦?”眉头微挑了一挑,嘴角那笑意又深了二分,“不知你喜欢读何书?那些东西怕是不知收到了何处,一时找不出来。倒是朕的书房里头书籍册子甚多,你若有喜欢的,朕叫人拿来便是。”
脸色一端,楚瑄瑶再垂头应道:“既是皇上书房的,妾不敢擅取,那些个书本没了倒也无妨。”说罢,再不敢提。
见她如此,皇上也不再问,抬眼朝下面立着的众人一扫,淡淡道了声:“你们下去。”
望梅并湘月挑眼瞧了楚瑄瑶一眼,一个面带忧色,一个眼中带喜,心里想得却是一般无二——指不定是皇上想起小姐来了。可一个怕这青天白日的,小姐受不得这番委屈,一个却是想着,若是能承了宠,小姐以后的日子就能好过了。
下人尽退,楚瑄瑶心中暗沉,今日皇上过来,必是有事要问要说,只不知……是他当自己是派来的探子加以羞辱来的?还是想要借自己的口,打听些个南恒之事。
修长的指头在桌上轻点了几点,皇上脸上仍挂着几分笑意,楚瑄瑶一直立在边上,这会儿也未曾开口叫她坐下,开口道:“你入我大昭已数月有余,可思念家中?”
楚瑄瑶仍垂着眸子,眼中闪了几闪:“家中祖母年岁已高,良城之事……若已传回,妾怕因已之事害得祖母心忧,若是……便是妾身不孝了。”
皇上眉角微挑,抬眼定定瞧着她,许久,方轻笑一声,抬手入怀,取出一物放于桌边,起了身子,朝门口走着:“那是由南面来的信件。”说罢,人已出去了。
守在门口的小太监,见皇上自己走了出来,忙上前一步,给他穿好斗篷,撑起伞来,举在头顶,一行人又飘然而去。
第八章 噩耗
望梅同湘月愣了一愣,不解的瞧着皇上那里已出了院儿门,怎的才来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人就走了?这点子功夫,连手只怕也摸不上一下……莫非小姐犯了皇上什么忌讳不成?!
想着,便忙入了室内,却见自己家小姐正站在榻旁,愣愣的盯着那榻上矮几的一角发呆。
“小姐?!”还当小姐受了什么委屈,两个丫鬟忙上前几步,正见楚瑄瑶抬起手来,从几上取了一物,捏在手中,转过头来看也不看二人,便沉着张面孔,向里屋走去。
七月二十,楚氏一族开祖堂,记楚子旬入族谱,为楚宪之子、楚翰之弟。
楚子旬,原姓李,先为女帝男宠,后赐圣雅公主入室为男宠,常随于圣雅公主身旁于出没西京街市,后依圣命入楚氏族谱,改楚姓。
七月二十,楚方氏自绝于家中。
只这短短几行,楚瑄瑶拿在手中,反复看了一回又一回,只觉得脑中一阵阵天旋地转。她北上,只为保祖母平安,能安度晚年而已……父母双亡,虽为女帝与圣雅公主之过,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可父母都已死了,自己又依命北上,她们却叫个不知来路、以色侍人的男宠,过继于自己祖父为子!这母女二人,也太过欺人太甚!
手中那团绢狠攥成团,两行清泪缓缓流下。她们叫自己北上和亲,走的是却是条偏出十万八千里的路来……路上遇的那伙胡纳国人,若没人暗中通风报信怎会知道自己要走那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