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夫(27)+番外
从此,他和池重楼就将阴阳殊途。他低着头,在门板外站了很久,最终转身走向在旁等候的凤羽。
「走吧!」他坦然地催促凤羽,彷佛即将踏上的不是黄泉路,而是去赴一场奢华宫宴。
凤羽冷冷瞅着他,轻哼一声,取出牛筋绳索捆住殷若闲双手,推着人走进浓黑夜色里。
行到村口处,凤羽手轻弹,一枚袖箭尖啸着飞上半空,数十名黑衣人顿时幽灵般从四面八方涌出,向凤羽躬身行礼。一人看了看殷若闲那张满是疙瘩的脸,狐疑地道:「凤少主,句屏二皇子不是个美男子吗?这人这么丑,没抓错吧?」’
「你怀疑我会找错人?」凤羽目光像刀子般扎向那人。那人低头连说不敢。凤羽又打量了那人几眼,倏地笑道:「我平时倒是没留意,原来你模样挺俊的。」
那人不知道凤羽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嗫嚅着答不上话。
凤羽也不再理会他,带上众人疾步离开了范家村。
※ ※ ※
一行人连夜赶路,天亮时分已经过了小镇。凤羽于是缓下行程,尽挑偏僻无人的岔路走。
六七天走下来,殷若闲心底疑云越来越深。按说凤羽抓到他,一刀砍下他人头赶回永稷向朱天邀功岂不省事?何必大费周折地带着他回都城?
那些黑衣人也是同样想法,这天正午在一处密林歇脚时,便有人质问起凤羽。
「我留着他,当然是有用处。」凤羽举起自己随身携带的水囊慢慢喝着清水,吩咐众人道:「你们废话少说,快些吃了干粮继续赶路。」
黑衣人不敢再多问,吃起干粮,忽然有一人捂着肚子大声叫痛,紧跟着其余人也纷纷叫痛,在地上打起滚来。
殷若闲见状,不禁一喜。这或许是个逃命的良机,刚想趁乱接近被栓在树身上的墨辰,突见凤羽跃至一人身旁,抽出那人的长剑,飞快一划,刺穿了那人胸膛。
他愕然间,凤羽似脚不沾地般游走起来,剑剑直刺黑衣人要害。众人腹痛之余,根本来不及抵挡,就胡涂送了命。密林中顷刻尸横遍野。
从最后一人咽喉里抽回剑尖,凤羽回头,对着殷若闲露出个笑容:「杀了他们,我就可以独领大功了,呵呵……」
他挥剑,掠过殷若闲急遽收缩的瞳孔,一颗首级飞上半天,溅起大片腥红血雾。
※ ※ ※
红得刺眼的大花缎子,红彤彤的糕饼盒子……被装在披了红绸的礼担里,挑进了范四午家。
今天是池重楼依约找了媒人向春水姑娘提亲的日子。
范四牛和他浑家都为春水找到个好夫婿欣慰不已。春水之前还不知情,听媒人说完,涨红的脸渐渐变成苍白。
媒人察言观色,发现苗头不对,看了看池重楼。春水咬着嘴唇,蓦地往范四牛浑家脚边一跪,道:「姑姑,春水是你和姑父养大的,本该由你们作主,可这门亲事春水不能答应。」
「池公子这么好的人才,你还嫌不够?」范四牛瞪大了眼睛。
春水心一横,「姑父,春水已经有了心上人了,不能嫁给池公子。」
「是哪个浑小子?」
范四牛和他浑家又惊又怒,追问起来。池重楼始料不及这变故,见范家乱成一团,他干咳一声,道:「是我莽撞了。既然春水姑娘已经有了意中人,这门亲事就算了。这些聘礼,就当我送给四牛哥赔罪。」
范四牛拼命摇手,「要赔罪,也该是我向池公子你赔罪啊。」
池重楼笑了笑,「你就收下吧,算我给孩子们的礼物。」怕范四牛再推辞,他起身走出了范家。
亲事没成,他心里却并没有半分失落,反而有几分自己也不愿承认的轻松。成亲本是他摆脱殷若闲纠缠的最后一招杀手锏,对那个春水,其实毫无感觉。
如此,最好。殷若闲已经离他而去,应当永远也不会再回来找他。而他,也不必违心去娶春水。因为他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像喜欢殷若闲那样去喜欢其它任何一个人了……
※ ※ ※
小小的提亲风波很快平息。接下来的日子,平静如水。
池重楼还是白天到镇上出诊,晚饭后就在灯下钻研医书药草。寒风逐渐转暖,带来了青草味。
有时候夜半时分,池重楼在朦胧睡梦中仿佛还听到墨辰的低鸣和蹄响,醒来后,他忍不住笑自己。
墨辰已被殷若闲卖掉了,怎么还会跑来他屋外?一切,只是他思念至深处的幻觉……
不想承认,但更不想否认,当殷若闲出现在他面前又再离去后,原本所有的宁静都已经被捣乱。
他终究,忘不了。
※ ※ ※
三月中的一天,池重楼照例去小镇给戴员外针灸,又看了两家病人,回范家村经过村口时见许多渔民围着株大树议论纷纷。他经过一看,才发现众人是在看新贴在树上的一纸榜文。
「朱天要当皇帝了?那原来的皇帝怎么办?」
「这皇榜不就是要捉拿殷长华吗?知情禀报者赏黄金十万两啊!」
另一人叹道:「看这样子,句屏皇帝迟早会跟他的弟弟一样,被斩首了。」
「你说什么?」
一个声音猛地插入,生硬得像从地底挤出来的。众人吓了一跳,回头见是替他们不少人都治过病的池大夫。
池重楼的脸,已跟白纸无二。
推开众人挤到榜文前,等看完最后一个字,他周身如同掉进了冰窖里,连目光也冻结了。
殷若闲,已被斩首,首级悬挂于都城永稷城楼之上示众。
「我不信……」池重楼突然把榜文撕了个粉碎,全然不见众人惊疑的注视,慢慢走回自己的小茅屋。
※ ※ ※
围绕在他四周的空气,都是冰冷的。他就如泥雕木塑般站着,轻声道:「我不信。」
他只是要殷若闲离开他,从没有想过要让殷若闲被叛军抓走处死。如果不是他逼走殷若闲,如果……
心脏最柔嫩的地方像被锯子缓慢地拖过,钝痛到他想把心脏从身体里剥出来,可纵然将自己磨成细粉,也无法让光阴倒流。
绝望和痛楚,与黑暗为伴,一点点将他吞噬。池重楼在死一样的寂静中木立了不知多久,终于摸索着点起桌上的油灯。
昏黄的光,照亮了他惨白无人色的面容。
他打卡简陋的木制衣箱,从箱子最底下拿出了那被剪成两截的淡紫色袍子。那天殷若闲走后,他捡起袍子凝望多时,最终还是把袍子藏进了衣箱。
那是殷若闲留给他最后的东西……冰凉的液体,自他脸上滑了下来,滴在了袍子上。
池重楼轻轻笑了。脱掉身上的长衫,穿上了淡紫袍子,用衣带绑住断缝袍子很暖和,宛如殷若闲搂抱他时温暖的体温……
「若闲,我穿上你送我的衣服了。你看到了吗?」他喃喃自语,脸上已淌满泪痕,依然在微笑:「我明天就动身去永稷,给你看。」
一声低到几乎无法辨认的叹息在他耳边响起,池重楼却全身剧震,竟不敢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