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梦系列(31)+番外
沈沧海无意问的闯入,却撞破了这个秘密。
几块糕点,一句安慰,已足以令男仆鼓起了勇气,毅然决定要与自己决裂,救沈沧海远走高飞,可又如何能逃脱?
他与永昌王,本就是同一个人……
思绪飞转之间,沈沧海已经想通了之前种种困惑不解的疑团,却心神迷乱,无法说清楚,自己对永昌王究竟是憎恨还是同情。突然见永昌王面现戾气,俯身拾起先前掉地的锋利小刀。
宫城外,隐约传来刀剑撞击,战马嘶鸣。
永昌王朝伏羿的尸身狠瞪一眼,转头喝令商吟鹤:「外面多半是伏羿带来的人马,全都给我杀!」
「是!」商吟鹤见皇兄威严狠戾那一面已占了上风,心中大定,率领弓箭手冲去周边御敌。
永昌王紧握刀子,走向沈沧海。眼角那两条血线已风干,此刻却又有泪水源源不断滚出眼眶,他怒气冲冲,厉声道:「你哭什么?你难道还没看到,他喜欢着伏羿么?他根本就是在骗你,你还为他难过什么?不准哭!我这就杀了他!」
一脚踹倒沈沧海,永昌王双手执刀,高高举起。夕阳最后一丝光辉照上刀刃,折出令人心悸的血红色,让沈沧海再也看不清头顶上永昌王那张血泪模糊的脸。
「沈沧海,受死吧!」
男人桀桀怪笑,力贯双臂,挥刀刺向沈沧海心脏。半空中双手却遽然改变了方向,「噗」的一声,扎进了自己胸口,直至没柄。
「……」沈沧海张大嘴,竟发不出任何声音。
永昌王脸上,凝固着和沈沧海同样惊骇莫名的表情,似乎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刀会刺中了他自己。
「你……你竟然为了他,杀我……」他双手依然紧紧地握着刀柄,双膝逐渐地软了,慢慢地,跪坐在地,身体摇了几摇,摔倒在沈沧海身上。
流淌着血泪的双眼里凶光一点点隐去,代之而起温柔和爱慕,痴痴凝望沈沧海。张嘴,血就大口大口涌了出来,流到了沈沧海脸上,颈中……
「对、对不起,弄脏你了……」商夕绝一脸的惶恐,费力伸出双手,脱去被血水浸透的手套,笨拙地为沈沧海抹着沾到的鲜血,可一说话,便有更多的血从他嘴里冲出,滴落沈沧海身上。
似乎发现自己永远也擦不干净那些血迹,商夕绝终于缓缓停了手,转而颤抖着轻轻抚上沈沧海的脸,珍惜无比,宛如摸着世间最珍贵的东西。
「沧海,我说过要救你的,我没有,没有食言。是、是不是?」他气若游丝,向沈沧海求证。
除了点头,沈沧海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想放声痛哭狂叫,却只能挤出几声断绩低号,连眼泪也已枯竭。他想抱紧商夕绝,却又不敢——那致命的刀子,仍深 插 在商夕绝胸口。
不止一次,期待过男仆会来救他,可真正到了这一刻,现实竟是残酷至此。
商夕绝满足地笑了,容光焕发,褐色的瞳孔渐渐放大了,艰难哀求道:「沧、沧海,亲我一下,好么?」
纵然要他舍弃自己的生命,沈沧海也不会犹豫,他避开商夕绝胸前伤口,努力抬起脖子,去吻男人染血的唇。
唇瓣将触未触那瞬间,耳畔掠过商夕绝一声喜悦的轻唤:「沧……海……」
男人头颅一沉,枕在沈沧海肩窝,宁静地呼出了最后一口气息。
头发被晚风吹动着,拂过沈沧海脸颊嘴唇,轻轻的,痒痒的,像商夕绝曾经落下的吻……
沈沧海终于战栗着张开双臂,环抱住商夕绝的一剎那,所有的悲恸与哀伤也彷佛流回到了他体内,像年少时那次,全身剧震,放任泪水落满衣襟。
越来越近的厮杀声逼近了露台。他依稀听到矢牙悲愤欲绝的大喊,听见商吟鹤变调的怒吼,听见脚步在他周围纷至沓来,却毫不理会。
他只想,抱着身上的人,就这样,到地老天荒。
然而身边人显然不肯给他这份安宁,一双手猛地伸来,将商夕绝从他臂弯里抢走。
「皇、皇兄?!」商吟鹤边喊边不停探着商夕绝鼻息,最终面无血色,托起尸体,丢下还在激战的双方人马,冲进了宫苑深处。
那边矢牙和几员将领也冲到伏羿尸身旁,跪了一圈。
双方兵士群龙无首,也都慢慢停止了打斗,茫然不知所措。
夜色入幕,已然降临大地,露台四角巨大铜鼎里日夜燃烧的火焰无声吞吐,照亮了众人彷徨的脸。
一条颀长人影踏过地面散落的箭矢刀剑缓缓来到沈沧海跟前,抱起了沈沧海,波澜不兴地道:「和我回雍夜族吧。」
雍夜王紫青双眸淡淡撇向伏羿所在,几许了然,几许悲悯,尽数与火光融汇在他妖异的眼瞳里。「伏羿,你明知此行凶多吉少,还是坚持孤身赴约。你其实,早已经下了决心,想以死谢罪,还你欠下的情。」
他轻叹,抱着沈沧海翩然转身,步伐奇快,扬长而去。
跃过永昌宫墙的时候,几朵淡色的花朵被雍夜王的衣袂从枝头带了下来,飘摇着,划过沈沧海眼前。
「花落了……」沈沧海几近无声地呢喃着,平静中,透着深深的倦怠。
从雪地邂逅伏羿那刻起,到商夕绝死在他怀中,短短数月,他已如历尽沧桑,耗尽了毕生的情意,只带走满腔辛酸和伤痛,供余生追忆咀嚼。
曾经沧海难为水,他不再希冀为任何人动情。只因他的心,禁不起再一次的跌落、破碎。
「雍夜王,这是否,就是我的宿命?」他笑问,怅然而寂寞。
雍夜王凝眸看他一眼,却只是淡然笑,什么也没说。
——全文完
番外
盛夏,花开满山坡。人过,衣裳鬓角皆沾香。
沈沧海慢慢转动着轮椅,徜徉其问。
不远处,欧阳麟正在教离风和好几个雍夜族的少年练武,嘻嘻哈哈的笑声,不时顺风飘来。
沈沧海转开了视线,继续缓慢前行。
西域的天穹,湛蓝依旧。放眼远眺,碧绿的草原一直延伸到天地一线问。成群的牛羊,在丰美水草问悠闲逡巡,如粒粒滚动的黑白珍珠。
再往天边,更有马群奔腾,扬起烟尘滚滚。
沈沧海以为那是牧民在放马,看了一阵,却发觉马群离山坡越奔越近,数名骑士挥舞着绳索大笑交谈,原来是在围猎。
狩猎的目标是匹毛色发亮的纯黑野马,鼻孔哧哧直喷热气,被骑士逼得无路可走,竞冲上山坡,朝沈沧海迎面奔来。
「夫子!」练武的少年们也看到了,焦急地随欧阳麟冲了过来。
一个绳圈倏怱抛高,准准地套住了马脖子。骑士一声朗笑,高大的身影凌空而起,跃落马背,双腿如副坚不可摧的铁箍,牢牢夹住马肚子,任凭那匹野马如何窜高腾跳,马上人便似在马背上生了根,纹风不动。
野马狂跳到浑身汗湿,无力再继,终于打着响鼻老实下来。
那人驯服了烈马,大笑几声,扭头向待在一旁的沈沧海看了眼,见是个文人,也不在意,牵起自己原先的坐骑,驾着野马疾冲下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