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兴城那时候如同一潭死水,泛不起任何波澜。
然而,当看到眼前这个小孩脸上那双和自己如出一辙的眼睛的时候,他荒芜的心仿佛飘下了一阵毛毛细雨。
“愿不愿意跟我走?”苏兴城直截了当地问眼前这个小乞丐。
“跟你走,可以,不过,你要我做什么?”萧静之很冷静地问。
这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
萧静之早就从生活中知道了这一真理,也确信不疑。
这个回答,很明显让苏兴城对他的兴趣越来越浓厚。
“你只要把我一身的本事学会就行。”苏兴城淡淡地说。
“你会打我吗?还有,我不陪人上床。”萧静之很是镇定地继续问。
听了他的话,就连一向自认心理承受能力强的苏兴城也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他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脸上脏得连五官都不太清楚的小孩,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
“那我跟你走。”萧静之毫不犹豫地说。
于是,苏兴城成了萧静之的养父。
当时,萧静之已经八岁,虽然他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样子。
客观上来说,苏兴城对他很好,完全实现了当年带他回来时候的许诺,甚至更多。
供他吃穿,送他上学,手把手教导他自己会的一切。
两个人的相处没有普通父子之间的温情脉脉,时常是在一片安静中各自做着自己的事,萧静之是学习,他总有学不完的知识和技能;而苏兴城则是发呆,往往忘记了此身在何处。
苏兴城并没有让萧静之叫他父亲,萧静之也从来没这么叫过他。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互相之间的称呼是省略的。
两室一厅的老式住房里,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陈旧味道,从斑驳的墙壁,老旧的家具,泛黄的天花板上渗透出来。
而房间里时常是安静地让人觉得像坟墓。
似乎压根就没有活人在其中居住。
这种过分压抑和凝滞的氛围,对于普通的孩子来说,可能难以忍受。
但是,萧静之对一切都很满意。
他本来就是一个生性孤独而又对周遭的一切都心存怀疑的人。
萧静之觉得,到目前为止,他做的最正确的决定就是跟苏兴城回来。
萧静之出众的学习能力体现在了各个方面,到他十六岁的时候,苏兴城已经没有东西可以教给他了,所以他开始向其他人讨教,或者干脆自己摸索着学习。
也就是在这一年,苏兴城让他离开了家。
“一年之后,你回来。”苏兴城在关上门之前说。
一年后,萧静之回来了。
在这一年中,他走了很多地方,做了很多事,见识了很多人。
白皙的皮肤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单从外表看,已经是一个帅气中带着点痞气的少年,眉眼都彷佛可以飞起来,充满了自信,和连掩饰都懒得掩饰的骄傲。
苏兴城告诉他,做完最后一件事,他就可以正式出师了。
听到这个,尚且年少的萧静之也难免露出了一些兴奋的神色。
苏兴城带着他到了郊外。
然后,扔给他一把枪,而自己也掏出了一把枪。
“我们两个今天只能有一个人活着出去,不是你死就是我死。”苏兴城拿着枪,上了膛,抬起眼看着萧静之说。
萧静之茫然地看着他,似乎不太理解他刚才那句话的意思。
苏兴城没有多费唇舌去解释,而是直接拿起枪,照着萧静之的胸口就扣下了扳机。
长久的严格训练早就的本能让萧静之往旁边一滚,躲过了第一枪。
紧接着苏兴城扣响了第二枪、第三枪……
萧静之狼狈不堪地在地上打滚,全身都是泥泞,当他看到苏兴城扔过来的那把枪的时候,手本能地伸出去,握在了手心中。
苏兴城是认真的。
萧静之从震惊和混乱中逐渐清醒。
他意识到,如果他不反击,那么迟早会被苏兴城杀死。
萧静之的眼睛微微眯起,清秀的脸上再也没有疑惑和犹豫,他抬起手,生平第一次把武器对准了自己的养父——虽然从来没有叫过他一次,但是在他心里,这个把他带回家的男人是他的养父。
苏兴城手把手教出来的学生和养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在处于劣势的情况下,反败为胜,把他这个教导者打倒在了地上。
两把枪都扔在了远处。
萧静之在夺下苏兴城的手枪之后,把自己的手枪也扔了出去。他是个冷酷无情,从来不知道怜悯和宽容的人,只有在面对苏兴城的时候,还剩下一点柔软和人性。
而这点柔软和人性,在苏兴城没了手枪,又从小腿处拔出一把匕首的时候,失去了。
不管理由是什么,杀戮却是必须的。
所以萧静之再也没有留手。
所以苏兴城再一次倒在了地上。
萧静之冷静地判断着,眼前这个与他关系密切的男人,还能活多久?
五分钟,或者残喘一下,七分钟?
苏兴城抬起头,“你还是心软了。”
萧静之默然无语。他是心软了,如果不是最后的一点迟疑,苏兴城会当场死亡,而不是苟延残喘。
这时候天下起了雨。
雨丝像蜘蛛网一样,附着在露天的两个人身上。
风雨飘摇,萧静之在雨中,突然有一种放声大吼的冲动。
他一贯冷静到无情的心,破开了一条裂缝。
雨水从这条裂缝中灌注了进去,把他整颗心,整个身体,全都淋了个透。
湿冷而粘腻,让他很不舒服。
萧静之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情绪。
他踏着满是泥泞的脚步,转身离开。
苏兴城趴在那儿,一动不动,鲜血混着雨水蔓延到了地面。
萧静之没有回头,也知道,不能回头。
在大雨中,他站在公交站牌下,拿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救不救得下,一切就听天由命。
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得到过苏兴城的任何消息,不知他是生是死,直到苏兴城在医院死了之后,一个男人联系上他,把苏兴城留下来的东西交到了他手上。
并且告诉他,苏兴城本来就有病,活不了太久了。
萧静之脸带微笑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苏兴城把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了他,而且怕他内疚,还把自己重病将死的事告诉他,说得上用心良久,萧静之眼睛微微眯起,眼神深处如同大海,波澜不兴。
人死如灯灭,不管生前有多少的爱恨情仇。
萧静之却在此时此刻,对自己的养父起了兴趣。
他开始着手调查苏兴城的一切。
然后,知道了很多的事情,比如他与现在混得风生水起,俨然一派黑道领袖风范的沈冰权之间那点人众皆知的暧昧,比如沈冰权与他之间的矛盾。
苏兴城是个有能力又重情重义的人,一呼百诺,而沈冰权则比他差了那么一点点,就是这一点点,终于积少成多,成了沈冰权心里一个拔不掉的毒瘤,最终,他选择和人联手扒掉这颗毒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