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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儿(136)+番外

冰冷的刀锋从腰侧捅进肚皮的时候,杜九最后一个念头还没钻出脑海,一只大手牢牢捂住了他的嘴,另一只手把刀尖往他肚子里搅了搅。

杜九已经说不出话来,他被杀手半拖半拽着,就像是一个醉酒的人被拖拽到了墙边。

杀手将杜九放坐在墙角,还替他整理了衣服,遮住了伤口。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昏睡的人坐在墙边。直到这个时候,杜九才看清他的脸。那双冰冷的眼睛透过黑色的镜片望着他,像是不带温度,又像是带着一丝嘲笑。

杜九认出了他。

“甄……”

甄咲,还是甄啸?

这两个兄弟本来长得不相似,然而在这最后的时刻,杜九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分辨出,杀死自己的究竟是哪一个。他们好像浑然为一体,冷静的甄咲,跳脱的甄啸,都能在这个人脸上找到痕迹。杜九不甘心,连带走自己性命的人是谁都分不清,他不甘心。听见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杀手凑过去。

“想知道我是谁?”他有些故意道,“下辈子吧。”

带着最后的恨意与不甘,杜九闭上了眼。天色已近暗了,恐怕等明天,人们才会发现响彻上海的杜九爷,竟然死在这样的地方。

杀手漠然地放下杜九的尸体,又像有洁癖一样擦干了自己手上的血迹。

“我知道,我知道。”

“回去我就洗手,你别催了。”

“别忘了写信。”

“啊,是了,我得写给元谧。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他自言自语,像是一人分饰两角的戏子,又像是一个疯子。不一会就没入人流中,再也看不见。

许宁收到信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了。而他听到杜九死亡的消息,甚至在收到这封信之前。虽然没有署名,但是信封上熟悉的字迹,还是叫许宁猜出了寄信人的身份,然而这白纸一张的内容,又实在不像是那个人的风格。

孟陆说:“我想起来了!以前甄副官还在的时候,有时候就会寄这样的信。这是告诉我们,他办成了一件事。”

究竟是甄咲,还是甄啸,究竟是甄副官,还是甄箬至?

不仅是杜九,连许宁和孟陆等人,都没有答案。

贾午说,逃离上海的那一天,甄吾没有出现,甄咲留下来断后,事后有人在黄浦江边发现了一具尸体。

两兄弟,一具尸体,两个名字。

或许已经没有必要再去分得那么清楚了。

许宁收起了信,明白从今以后,世上不会再有甄咲,也不会再有甄啸。他从此没有再问一句,就连红鸾从香港回来,许宁都没有再向她打听甄氏兄弟的消息。

或许不去打听,便可以认为他们都还好好地活在这世上。

而不是一个人,活得像两个孤独的幽魂。

第91章 番外:海棠

院子里有一棵老海棠。

不知是什么年代种下的,枝冠茂密的树身从院子一直延伸到街外。院里年纪最大的老人都是它亲眼看着他长大的。这棵海棠十分有名,哪怕它已经这个岁数了,仍然没有错过每年的花期。老海棠开花的时候,院子里就像是纷纷扬扬洒下了大雪,白色的手掌大的海棠花在枝头一簇簇点开。孩子们会拿着它的花瓣嬉戏,老人们则小心地收拾起来做成饰物。对于十二里弄的居民来说,这棵老海棠树就像他们的家人,十二里弄也被称为“海棠里弄”。

电视台的人为了做一期《百年老树》的节目,特地来拜访了“海棠里弄”的居民们。

“哦,你说念宁啊。”一位老人说,“我还是膝盖高的时候就爬着它玩了,那时候它还没现在这么大,不过已经够壮硕了,整个院里的小孩都挂在它身上玩。”

老人回忆道:“现在我已经爬不动了,我孙子也爬不了那么高。我成了一个糟老头,倒是可以和念宁作伴了。”

“念宁?”主持人一愣,鼻翼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这棵树还有名字吗,是谁起的?”

“是哑巴叔起的啊。”

“那位哑巴叔还在世吗,他为什么要起这个名字?”

老人一愣,摇了摇头:“我不晓得,不清楚,你去问红姨。念宁是哑巴叔的,也是红姨的。”

记者找到了老人口中的红姨,发现她竟然是一位年过百岁的老人,而令人吃惊的是,老人似乎早就知道他们要来,梳着整齐的民国式样的发髻,穿着绸缎布料的旗袍,她已然老了,但依旧能通过那些岁月的褶皱,看见当年的风采。

红姨看见采访的记者们,竟然是比他们还要熟悉工作流程。

“来,你们坐过来,要问什么,慢慢说。”

经验丰富的主持人像个刚出茅庐的大学生一样,被老人的气场指挥着坐下,直到屁股垫在那小木椅上,她才想起了正事,可又为如何称呼老人泛起难来。

“就叫我红姨。”百岁老人精神烁烁,“不要叫我奶奶,平白把我喊老咯。”

主持人看着她描眉打扮的模样,抿嘴一笑。

“红姨,我们电视台要做一期《百年老树》的节目,伴随这座城市长大的老树可比人活得久多啦。您知道这棵‘念宁’有什么来历吗?”

“树比人活得久。”红姨念了念,摇头,“那它没有我活得久,我还比它大一岁呢。”

主持人看她这么清楚老树的来历,不由兴奋道:“那这棵老树是谁种过来的,名字有什么来历?听人说‘念宁’和一位叫哑巴叔的老人有关,也和您有关,那您和他是恋人吗?”

问完话的下一秒,电视台的工作人员们齐齐在这百岁老人脸上,看到了名为嫌弃和厌烦的表情。

“不要随意编排一个女人的过去。”红姨生气道,“谁说我和哑巴段是恋人了!”

“啊,抱歉,那您……”

“我们是情敌。”

“……”

就在主持人以为自己听错时,老人又重复了一遍。

“是情敌。”她说,“他仗着有权有势,先一步抢走了我心上人的欢心,还防着我不准来往。要不是最后这棵宝贝树要一个人照看,他也不会把‘念宁’交到我手里。”

主持人觉得自己的大脑有些不够用了,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不是情人而是情敌,这里面可有太多内涵。然而她丰富的经验提醒她,这不是挖掘内情的时机,她转移话题道:“那么,果然‘念宁’的‘宁’是一个人的名字,这棵树是那位哑巴叔为了纪念他爱人种下的吗?”

红姨轻声道:“是一颗小树移栽过来的。哑巴住在这里四十年,我接手照看四十年,睹物思人,也有八十多年了。”

“难道八十年前种下这棵树的时候,那位哑巴叔的恋人就已经……”主持人吃惊道,“他们没有后人吗?”

“没有。”

“也没有亲友?”

“都死光了。”

想起那个战乱年代的烽火,主持人小心翼翼道:“那您二位的心上人,那位‘宁’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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