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宁却没有预料到,这个头领却不是普通人。因为常年跟着一位口不能言,作风冷厉的长官,贴身的下属们已经培养出了观察细微的本领,是以他才能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许宁的不对。
只见这领头人走上前,一把抓住许宁的领口。
“说,你给谁传讯息!”
他这次不再客气,该动手就动手。见许宁被打得吐血也不说话,眼底一抹狠色闪过,他正准备把这人打晕,赶紧撤走。
哐当!
楼下却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是大门被人猛地撞开,发出支离破碎的声音,接着便听见有人快步上楼。小头目赶紧摸枪,和下属们一起戒备地看着大门。
“谁?别动,再动我就——将军!”
他的下半句话却咽回了嘴里,目瞪口呆,像是不敢置信那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穿着风衣的男子出现在门口,夜色撩乱了他的额发,呼吸也是凌乱的。皮质的黑手套用力扣着房门,几乎按出一个引来,嘴角紧绷,像是在努力克制着什么。那双仿佛要点燃的黑眸环视着屋内,最后落在倒在地上人事不知的许宁身上。这一刻,瞳孔,蓦然缩了一下。
灯火明灭,代替语言传讯。
这是许宁自制的暗号,这么多年来风雨走来,这个小把戏意外帮了他很多次。而没有人知道,最开始,这个讯号不过是师徒两人闲来无聊,用来打发时间的小游戏。
段正歧捏紧手指,几乎是一步一步地,走到许宁面前。他蹲下身,轻轻拨开许宁凌乱的头发,摘下他折断的眼镜。在看到那熟悉的面容时,纵然是冷硬了多年的铁心肝,此时也忍不住微微颤抖。
【小哑儿,既然你没有名字,我就替你取名。】
【叫你正歧可好?】
段正歧深吸一口气。
十年。
既已替我取了名,为何又要丢下我。
第6章 分
“少爷,少爷。”
耳边隐约有叫喊,许宁正打着瞌睡,闻声揉了揉眼抬起头。
“嗯,怎了,槐叔。”
“小哑巴又不知道去哪了!”老槐操着心走过来,“这可都一天了,您就不担心吗?”
许宁揉着眼睛起身,看了眼窗外天色,夕阳已经西沉。
“我竟睡了这么久。”他叹道,“怪不得头这么疼,槐叔,快帮我揉揉!”
“揉,我给你揉!”老槐走上前,气呼呼地帮他揉太阳穴。
“您也该消气了。那孩子还小,您可是大人了,怎么还和一个小孩置气呢。何况那娃儿天生残疾,又无父无母,您都不知道可怜可怜他。”
许宁笑:“我哪用得着和他置气,我是——哎,疼疼疼!槐叔你轻点,这力气都快我脑袋揉扁啦!”
“您头还疼不疼了?”
许宁苦笑:“不疼了,不疼!我出去找人还不行么。”
他披了件衣服站起身,无奈道:“当初不知道是谁不赞成我收养他。现在心眼可偏了,他是小,可我也才十六呢,也不知道心疼我。”
“那时我不赞成您捡个孩子回来,因为养人不像养猫养狗,就算猫狗也不能养了就随便丢,何况人呢。我是怕您啊……”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出门找他去。”
在槐叔的唠叨刺穿耳膜前,许宁瘸着脚连忙躲出门。到了院子里,他看着暗下来的天色,看了眼自己还没养好的脚,叹气道:“我这做了什么孽啊。”
至于担心那臭小子?
许宁可没槐叔那么淳朴,几个月相处下来,足够他了解小狼狗的本性。这小子要是能让自己吃亏,他就不是属狗的。
他一边撑着拐杖,一边顺着坡走出院,脑子里还想着白天和小哑儿争执的事。
其实也不能说是争执,因为是许宁单方面的发脾气。有一句话槐叔没说错,许宁的确生气了。或许用生气也不足够形容,他是动了怒。
事情起因在村长家的儿子昨天出门,到了半夜都没回来。问平日里一起玩耍的同伴,也不知道那小孩去了哪。这个急坏了大人,发动了半个村子的人出去找,到天明,才在村外的山顶找到了那孩子。
听说当时那小孩浑身狼狈不堪,更差点被野狼叼走。
小孩找回来的那天早上,许宁就把莫正歧教到了屋里,问了他三句话。
“如何做的?”
“为了什么?”
“你有没有想到后果?”
当时得了回答后,许宁气得就把书甩在哑儿脸上,立刻就把人赶出了屋子。说回来这小孩脾气也是倔,索性一整天都没回来。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许宁也不那么气了。毕竟孩子是自己捡回来养的,哪能不心疼呢。可是他在村里走了几圈,走得脚都疼都没见着哑儿,心肝的火气又渐渐冒上来了。
好小子,躲哪去了,让我找到了不一顿好揍。
这时候的许宁还年轻,脾气也是有的,奉行的更是棍棒教育,心里正琢磨着等找到了人怎么揍一顿才好,脚下却因为走神突然一崴,整个人都差点摔倒山坡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有个黑影从暗处蹿了出来,猛扑在许宁身上,才堪堪把他拉了回来。
许宁有些惊魂未定,看了眼脚边滚下坡的碎石,喘了几口气。可待看清怀里紧紧搂着自己腰的人后,火气又冒上来了。
“你一直跟着我?”许宁上去揪哑儿的脸蛋,“看着我跟个傻瓜一样满村的找你,开心吗?”
哑儿紧紧扑在怀里。他低着头,许宁也不能看见,小哑儿脸色发白,眼睛通红,整个人喘气都是急促的。慢慢地,许宁也能发现他情况不对了。他感受着怀里孩子抖得跟中邪似的身体,感受着他抱在自己腰上的力度。
许久,许宁轻轻叹了口气。
“我没事。”
莫正歧却不说话。
他心里恼火着呢,又气又怕,气自己也气别人。他今天白天在屋外蹲了一天,在许宁刚出门时就跟着了,一直跟着他一路。在看见许宁到处找自己的时候,小哑儿心里是又酸又甜,好不是滋味。
他想到早上村长那傻儿子被人找回来的时候,也是一群人围着他转,担心得上蹿下跳。哑儿是孤儿,没做孤儿前也没体会过被人关心的感觉,当时心里看得可嫉恨了。
他想,世上会不会有人也这样担心我呢?
在看到许宁出门找他,拐着脚转了一圈又一圈后,他那对别人受宠爱的嫉妒,又变为了对自己的恼恨。明知道先生脚不好,为什么不早点出来呢?可是现在出来了,先生会不会更生气?
这样纠结着,一直拖到刚才,看到许宁差点摔下去,小哑儿顿时急得什么念头都没了。
他当时心里想,要是先生没了,我也不活了!
是真这么想的。
一株生长在腥风苦雨里的野藤蔓,好不容易找到了愿意让它攀缠的大树。大树给它遮风,给它挡雨,渐渐地,它们从根系到枝叶都紧密缠在一起,要是哪一天大树倒了,藤蔓还怎么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