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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青黛(14)

他沉默了下去。

侄儿不辩,那便是真的了。

裴冀一时气恼万分,看着侄儿,眉头紧锁,目中难掩失望之情:“萧元!你四岁开蒙,习读诗书,岂不知人生于穹壤间,修身之外,还需修德?我道你向来守慎,你竟怎如此轻浮?若实在不愿结下这亲事,我又岂会强压你颈点头?你怎可在我这里应了,到人前又述说不满?你欲置絮雨于何地?如此行径,与羞辱她有何不同?那丫头讲她后来一个人在庭院角落处坐了许久方来见我,她必定难过至极,这才心灰意冷借故提出解约,直到今日留书而去。你……你实在令我失望!”

这话说得极重了。但想想也是。一个孤女,千里迢迢来赴婚约,却得知背后被将来的夫郎如此对待,在友人面前发那样的话,但凡有点自尊之人,也绝不可能留下自取其辱。

裴萧元无比懊悔,更是惭愧不已,当场撩起衣摆双膝落地,下跪叩首:“全是侄儿的错!请伯父大人宽宥。侄儿这就去将她追回,以弥补过错!”

裴冀双眉紧皱。

“此事我一定会给她一个交待。她在留书里提及归处,应当是回了此前的居住之地,人想必也没走远。请大人容我这就追上去,我向她解释认错,只要她愿意回来,我怎样都可!”

“还不快去!”

“是!”

裴萧元急忙起身,转身要走,忽然听到身后又传来了裴冀的声音。

“务必要将她请回!”

他停步转头。

“叶钟离……怕是回不来了,所以才会将孙女送来我这里。”

裴冀望着侄儿一字一字地道,语气凝重。

裴萧元明白他的所指,颔首,转身疾步而去。

第9章

城守告诉裴萧元,今日如往常那样,五更开启城门,在等待出城的人里,仿佛确实有一样貌符合他描述的人,勘验过其携带的过所后,便没多问,放了出去。

很明显,这个人就是叶女。

裴萧元正要出城,看见承平从后骑马追了上来,满面愧疚,开口便向他告罪。原来贺氏方才找他核实烛儿说的话,他才知道自己口舌惹了祸,极是愧疚。

“我已到郡守面前向他解释过了,和你无干!是我从丫头口里问出你的婚事,向你打听,你不说,我便自作聪明胡言乱语,害得叶小娘子误会,你更是被郡守责备——”

“罢了!你也是无心!”

裴萧元阻止承平,“不必再说了。你先上路出发吧,恕我不能相送,我去追她回来。”

“我也一起去!祸是我惹出来的,该我自己向她解释清楚!”

裴萧元看他一眼,见他神情恳切,便也随他,当先纵马出了城,承平紧紧跟上。何晋这个时候也已经来到城门口在等候着,远远望见二人出来,迎上前,才知道出了这个意外。

“我也去。我认得路!”

何晋当即叫了几个手下,一道跟随在后。

此城是威远郡治的所在,也是甘凉道去往京城的必经之路,白天的官道上,除了往来客旅,驼马队伍也是络绎不绝。裴萧元边追边寻,终于在近午时分,从停在路边休息的商队头领口里打听到了想要的消息:早间有个小郎君曾向他们买了一匹马,若是路上没有耽搁,应该已经出去至少几十里地了。

一行人据此快马加鞭,最后追到一段岔道前。

道路从这里开始一分为二,主道通往京城,另一条岔道,据何晋之言,就是此前他接小娘子来时走过的路。

她应当走了这条岔道回去了。裴萧元上这条路,但为防万一,让何晋的几名手下循着主道继续前行寻找。

“若是遇到了,你们将人拦下。无论她肯不肯,绝不能叫她走。”

“留住人,务必等我来!”他又强调了一句。

手下人应是。叮嘱完毕,裴萧元立刻策马拐上了岔道。

这条路走的人少。再往前追出去一二十里地,入目所见渐渐荒凉,车马稀落,沿途那些镇戍关津或村庄之间的距离也相隔越来越远,甚至几十里不见一处人烟,只剩一望无际的野地和荒丘。

裴萧元再追了段路,对她的去向开始变得不确定起来。

“我已就道,去我来之归路。”

她在信里是这么说的。

来之归路,所指难道不是这条通向她来处的路?

此时大半天已过去,夕阳西斜,他们已一口气追出了二三百里的地。商队马匹脚力有限,比不了他们所骑的这几匹劲肌韧骨的军马。就算她的骑术再好,也不可能走这么快,都追到这里了,竟然还是不见她人。

承平平常是个天塌下来也不在乎的性子,今日应当也是感受到了压力,路上一直沉默着,只顾寻人,此刻终于也忍不住了,问何晋是否带错了路,或者还有别的可走的道。

何晋摇头:“来的时候,走的就是这条道!才过去几日,我记得清清楚楚,不会走错!”

他的语气虽然斩钉截铁,但确实,追出来这么远了,就是不见人,话如此说,自己也是迟疑了起来。

“莫非……小娘子走的不是这个方向?”

裴萧元放缓了马速,最后停马,环顾四周。

承平和何晋也跟着他停了下来,见他忽然闭目,面向野地,一动不动,似在凝神听着什么。

四野里劲风正在疾吹,耳中灌满了呼呼的风声。

“郎君可是听到了什么?”

何晋也跟着仔细听了听,耳中除了风声,再没有别的了,等到裴萧元睁开眼,立刻发问。

裴萧元再次望了眼四周:“我方才仿佛听到了一声马嘶,再听又消失了。风声过大,也不确定有没有误听……”

他略一沉吟,“或许是我听错了。”

承平和他共同作战过,知他耳力敏锐,一向罕有出错,跟着眺望四野:“有无可能就是叶小娘子的坐骑所发?或者是她远远看到咱们上来了,故意藏了起来?”

他这想法似乎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这条道再继续往前追下去,应当也是徒劳。

“不如就照王子所言,咱们分头到附近能藏人的地方瞧瞧去?”何晋想了想,提议说道。

裴萧元颔首:“也好。若有发现,吹鹿哨为号。”

商议完毕,眼看这个白天就要过去,不能再耽搁,承平和何晋各自催马下道,向着两侧远处的坡地分头寻了过去。

裴萧元独在马背之上又停了片刻,蓦然回头,目光掠过身后来的方向,不再犹疑,转马折返。

正如片刻之前他说的那样,他听到了声短促的马嘶之声。原本也不十分确定到底是否误听,但就在刚才那一刻,他生出了一种感觉,在他身后不知哪个确切方向的暗处里,有一双眼,正在窥视着他。

他驱着坐骑沿路回行了约数十丈,再次缓缓地停马于道。

暮色渐重,远山后的夕阳也达到了它最为浓墨重彩的时刻,火烧般的红光铺天盖地漫浸着野地,连马背上的这道人影也被蒙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光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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