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定不移地做个路人甲(100)
听着两蒙人对话,辛珊思又不禁想起被埋在南郊小阴山坟场的那个女子。吃完饭,他们没歇。
离了东来镇口老远,尺剑终于憋不住了,问坐车厢里打络子的姑娘:“你哪来的碎银?”昨晚睡下,自个还在想要不要借二两银子予她当盘缠。
她不止有碎银,还有了本户籍册。薛冰寕开心:“当然是…捡的。”
不像。尺剑回头瞥了眼:“如果拿的是蒙人的,你用户籍可得谨慎些。珠宝啥的,别傻傻往当铺送,找个暗市出手。”
“多谢你提点,我一定小心。”她没拿珠宝,那少了容易被发现。除了户籍册,也就拣了几块碎银,抽了两张百两银票,一张五十两银票两张二十两银票。
“别替她担心了。”牛车赶上,陆爻盘着腿抱着自己的大包袱眼望着前:“那些银子过几天就换主了。”
尺剑干笑两声:“你这说的就是废话。银子花出去当然会换主。”
“光银票就三千多两呢?”薛冰寕听出陆爻话里的音了,那行人命不久矣。
沉默了片刻,尺剑出声:“我大概知道他们会丧在谁手里。”那两个蒙人话说的不对,乌莹不是因母家、外家得势才能嫁给蒙曜。准确地讲,是因乌莹,蒙曜才高看博尔赤氏和乌孛尔氏一截。
这个,陆爻不感兴趣,问起薛冰寕:“到了坦州城,你是不是要去寻根?”
薛冰寕一顿,转身撩起车帘:“对,你有什么建议?”
“你命劫已破,这趟寻根应能解你心结。”陆爻取出破命尺,点明睛:“几个铜子都行,往上随便一扔。”
从布袋里抠出一枚铜子,薛冰寕丢向那圆扇。
“你不是才发了笔横财吗?”陆爻望着尺上那枚落定的铜子。
“是你说的,几个铜子都行。那一枚跟一把铜子有区别吗?”薛冰寕看他就是想骗卦钱。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陆爻平心静气不与她计较,依卦象掐算起来,五六息后停下手:“解铃还须系铃人。”
闻言,薛冰寕心头一动,又抠出一枚铜子扔给陆爻:“摊开说说。”
一把抓住砸来的铜子,陆爻盯着自己的手,奇耻大辱啊!一文钱…他陆爻一卦就值一文钱?
“薛冰寕告诉我,你怎这么会侮辱人?”
侮辱他?薛冰寕手一伸:“那你还给我。”
怎么可能?钱都进他手了,陆爻捏起破命尺上的那枚,慢条条地将两铜子收进绣囊里:“你心里挂着的事,这趟能找着系铃人。但是…”加重语气,“记得戒躁。”
薛冰寕凝眉,她现在心里只挂着一事,炽情。
跑在最前的驴车,辛珊思抱着精神甚好的闺女,靠着黎上的背:“玉凌宫会不会没动炽情的药量?”
想想花苞的颜色,黎上道:“也有可能是老瞎子人性未绝,留了一手,并未告诉玉凌宫点花苞的毒是炽情。”
“老瞎子动不了了。”辛珊思见久久小肉爪抠挖着她爹的腰侧,不禁发笑。别瞅这位小,手很有劲儿,抠起人来还挺疼。
“不是动不了。”黎上抓住闺女的爪子:“他要真想给薛冰寕解毒就一定动得了,只动了之后,也就跨进鬼门关了。”
“就怕他没有那个意志。”
“你觉薛冰寕是谁家孩子?”
“八成是薛二娘闺女。”
“薛二娘是老瞎子还没泯灭的人性,只要他知道找来的姑娘是薛冰寕,就一定会救。”
“但愿吧。你之前去他屋里,就没发现旁的什么?”
“一本老药典。”黎上推了推珊思,让她别倚着,“用布巾包着久久,”自己往边上挪了挪,“你们出来坐会。”
“好嘞。”辛珊思没拿大布巾,拽了小披风给姑娘裹上,一手撑着黎上的肩出了车厢,坐到辕座,将小东西转个面。
黎久久兴奋:“啊哈…”小手又往嘴边送。黎上拦住:“你不才吃过奶吗?”昨夜里这位也不知梦着什么好菜了,手塞嘴里没裹几下,把自己抠吐奶了,哇哇哭。
久久跟累了似的叹了声气。辛珊思也不懂了:“黎大夫,她看得到景吗?”
黎上不能肯定:“应该还看不远。”
下午的路要好走不少,可就算这样,他们到坦州城外天已黑尽。薛冰寕下车向各人告辞。
风笑将他在塘山村穿的几身衣裳给了她:“路上小心,不该咱管的事咱就是看不过眼也别管。”
“好,我记着。”薛冰寕鼻酸,接过包袱,哑着声道谢。走到阎夫人跟前,垂目看犯困的婴孩,从袖中掏出一根如意扣,这是她下午编的。“给久久,冰寜愿她长长久久顺遂如意。”
“多谢。”辛珊思接了:“老瞎子要是解不了你的毒,你就在他那找找,他应该有本药典。”
黎上补上一句:“要告诉老瞎子,你是薛冰寕。”
薛冰寕强忍不舍,重重点了点头:“你们快进城吧。”退后两步,望向尺剑,摆了摆手,“有缘再见。”
“在外不要露财。”尺剑叮嘱。
“放心,我不是小孩了。”
陆爻再次提醒:“一定要戒躁。”
“好。”薛冰寕再催:“快,城门要关了,赶紧赶车进城。”
“那我们走了。”风笑拉驴。
“后会有期。”薛冰寕退步,摆摆手,转身飞奔。她不要目送他们进城了,眼中盛满泪,跑出五六里路才慢下步,呜咽出声。
到了坦州城,一行不用再住客栈了。黎上在城西玲珑街有处三进的宅子,抵达都已亥时末。好在宅子有人看着,干干净净无需清扫。几人草草用了面,便洗漱歇下了。
这方月明星稀,几百里外的洛河城却正银闪暴烈雷声轰轰。一骑快马奔至南郊小阴山坟场,嘶鸣一声,停下蹄。满脸胡渣的蒙曜翻身而下,望着遍野的墓他丝毫不畏,沿着边开始找。
阎晴说她就被埋在这里。从东向西往北,不放过一草一木,没多大会目光落定在两块薄石上。他驻足,日夜兼程,两眼里爬满了血丝,泪不自禁地渗出,闭目扬起首,左手握拳抵上心口。
“曜哥哥听到你的哭了。”炽热的泪溢出眼眶,他好疼。他能感觉到她就埋在这块长势分外茂盛的杂草下,咬着牙,强硬地沉定自己。他的人他…宠了十年的人,竟被这样对待。巴尔思、萨婕雅…你们怎么敢?
口中咸腥浓烈,紧握马鞭的手慢慢松开。许久,马鞭掉落,他哈哈大笑。雷声轰鸣,蒙曜笑得身子晃荡。
笑完,他也平静了,蹲下身一颗一颗地将草连根拔。拔尽,拿了薄石挖土。豆大的雨滴伴着隆隆声降落,打在他身上。他似没察觉,仍在小心地刨着土。雨越下越大,很快将他淋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