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陆小凤、花满楼一样来自古代,甚至来自于地域很相近的松江府,但他从来没提过、也从来没想过带秦蔻回他的家乡看一眼。
因为那里还有薛笑人,他那神秘又残忍的师父。
一点红不是个认死理的人,认为一段缘分的了结必须是堂堂正正的打一场,你死我活,他对薛笑人没有感情、对自己那些师兄弟也没什么感情,他只是单纯觉得他欠着师父的恩情。
若没有师父,他早就饿死街头;若没有师父,他练不成这样辛辣的剑法,也无法跻身于江湖一流高手的行列之内,摆脱任人宰割的命运。
所以他为他卖命十几年。
等到他觉得自己的恩情还干净了的时候,便头也不回地走得瞧不见了,才不会像某些蠢人一样,还自投罗网地回去打声招呼“我走了啊,不回来了啊”……那不是自己找死么!
他是一个不需要“说法”的人,也是一个不需要“离开的仪式感”的人,论果决干脆,恐怕这世上没几个人能超过一点红。
但同时,他也绝不会带秦蔻回到他的世界去,去看一眼他长大的地方,因为那里有危险,他会杜绝她身边的所有危险。
这里的江南……并非他所在的时代,而是百年之后,曾经给了他极大威压与恐怖的薛笑人,此刻早已死得不能再死,只要他想,甚至能去把他的坟给掘了。
但他依然没有松懈,他一直都很警惕。
因为……江湖的危险是无处不在的,而秦蔻在这个世界之中未免太脆弱了一点。
他无法接受失去秦蔻的危险,即便知道这种可能性很小,但一回到熟悉的江湖,他总是忍不住想起死尸,死在自己剑下的、或者死在别人兵器下的……
他的眉头紧紧地皱着,一句话不说。
秦蔻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
一看他这样,秦蔻就恍然间回到了他刚刚来的时候的样子……这一言不发、浑身肌肉缩紧、蓄势待发的模样,简直就像是……他第一次坐电梯时的那样。
不过这也令秦蔻有些唏嘘和欣慰,从前,他是因为现代的那些善意而应激,如今,他是因为回想起了武侠世界的危险、不想她涉险而应激。
秦蔻轻车熟路地握住他的手,一点红那只大而修长的手反射性地紧紧抓住了她,秦蔻笑了笑,伸手轻轻在他侧腰上拧了一记,一点儿也不疼,只是让一种奇异的酥与痒顺着腰侧在神经里蔓延至消失。
一点红垂下头看她,叹气道:“你想看这个……也无可厚非,只是……”
秦蔻:“不准只是!”
一点红不说话了,只是仍看着她。
秦蔻叹了口气,放开他的手(期间还受到了一点阻力),把一边蠢呼呼地、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正在追着自己尾巴玩的大橘抱起来晃了晃。
大橘:“嗷!”
秦蔻:“你看,不值得担心吧?有大橘在呢,还有这么多人在呢,你放心好了,我肯定不乱冲出去给自己添麻烦。”
一直安静吃核桃的阿飞:“???”
猫能有什么用啊?
一点红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最后确认道:“你就在我身后,别乱跑。”
秦蔻点点头。
陆小凤笑道:“快点啦,不然那三个蠢东西都要撞进欧阳情那里去了。”
一点红冷冷道:“哼。”
林诗音自小到大都不喜欢这种用暴力解决问题的法子,她一向很排斥江湖,对这样的事情自然没什么兴趣,于是就先行回百花楼休息了,她武功平平,秦蔻怕她遇到什么事情,于是便请傅红雪陪同一块儿回去,顺便把阿飞也送回去睡午觉去了。
他们两个也算是有默契了,毕竟林诗音每次去找蓝蝎子,都是傅红雪顺带着去当保镖的。
傅红雪不但是个出众的刀客,也懂得十七八种分辩毒物的法子,花白凤变态归变态,也的确教了他真才实学。
这么一安排,陆小凤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
然后旱地拔葱,只一个呼吸之间,整个人便已飞身而起,好似这世间的万有引力丝毫不在他身上起作用一样,轻飘飘的、举重若轻地跃上了屋顶,那屋瓦甚至都没发出一丝声音。
他展动身形,只一眨眼,便已飘然而去,
这动作虽然很优美、很像是一片云彩,但速度却实在快得很。
大橘紧紧地扒住了一点红的前胸,秦蔻趴在一点红的背上,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大橘:“喵!”
秦蔻:“唔。”
一点红:“……”
浑身长满挂件的一点红面无表情。
花满楼:“……”
花满楼赶紧上前解围,随手买了一个小背篓,把大橘扔到小背篓里,给自己背在背上了。
大橘从背篓里探出头,用两只爪子扒住了背篓的边缘。
然后,它就飞了起来,变成了一只用外部挂件飞翔的飞猫。
与此同时,一点红也如一缕轻烟一般掠了出去,紧紧跟在陆小凤身后。
中原一点红不以轻功见长,自然比不上陆小凤,但一个出色的杀手,各方面均衡发展,实属六边形战士,背上背着个一百来斤的大活人,还能如轻烟远上,就拉了陆小凤四五个身位的距离。
秦蔻已经和他一起玩过很多回轻功的游戏了。
但之前都是在夜晚空无一人的街道之上,这一次却不一样,这一次是穿行于屋瓦之间,屋瓦如乌云一般,一片片地自她的脚底快速后掠,那种瓦片被脚轻轻借力而发出的声音如此清晰,风打在她的脸上,于是她立刻就感受到了一种又速度而引发的快乐。
除此之外,视野开阔,没有高楼挡住,姑苏的百姓似乎早习惯了武林高手在天上嗖嗖嗖的飞来飞去的情景,年纪大些的人,根本连头都不带抬一下的,只有小孩子们好奇地向上张望,兴奋地大喊:“有侠客再飞!”
大橘也激动地大喊:“喵~~~~~!!呜~~~~~~!!”
它的毛毛都抖成了波浪线,圆圆的大眼睛都眯起来,犬齿都呲出来了。
秦蔻在片片屋瓦之间穿行,忽然发现自己原来就在城市的最高点在俯瞰,白墙黛瓦、青石板路在不断地延伸,姑苏城内,依旧有纵横交错的水网,此之谓——水路双棋盘。
早在战国时期,姑苏这种水网密布的城市布局就已初见雏形,人们相信这是战国四君子之一的黄歇君的智慧,早些时候,他们顺便去了趟城隍庙,秦蔻才知晓,姑苏人一向视黄歇君为守护姑苏的神祇,一直供奉在城隍庙中。
一点红轻轻一掠,整个人便如旱地拔葱一般凭空跃起了四五丈,交一点地,又是一个借力,再次向上,便立在了一座三层高的酒楼顶部。
陆小凤正站在屋瓦上,也不知道从哪里抖出了件红披风,往身上一系,然后扭头对秦蔻笑道:“看我像不像克拉克·肯特。”
秦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