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杀令(44)
他眼睁睁地看着颜漠北伸手来,本以为自己无路可逃,可奇怪地是颜漠北并未用多大内劲,甚至这力气他只要轻轻挣脱就可以逃开。再看颜漠北这模样,似乎不是有意放水,难道……难道他不仅脑子坏了,也忘记怎么使武功了?
帖木儿眼睛转了转,心里有了主意。
“这可对不住了,师兄你说的,只要能打过你,我就可以为所欲为。”
他嘿嘿一笑,借着内力撞开颜漠北的手,又揪着颜漠北的衣领,把人提起。他想着将人摔到院子里,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到时候自己就可以趁乱离开。
可怜颜漠北一个八尺的汉子,受了重伤,又失去了记忆,空有一身本领,却被一个垂髫小童拿捏在手里。眼看他就要被人扔开,不记得武功的颜漠北牢牢抓住帖木儿的衣领,让对方一时之间甩不开去。这边闹出动静,不久就会引来人。情急之下,帖木儿也顾不得其他,聚气于掌心就要向颜漠北胸口狠狠击去!
“阿弥陀佛!”
千钧一发之际,帖木儿这一掌却被另一道掌风震开,他本人被力道退出半尺远,手里的颜漠北也飞了出去。
“施主口口声声喊着师兄,可同门相残起来却毫不留情。”
无怒从院子角落里探出半个身子,刚刚出手的人就是他。他走到帖木儿身前,把这小童拎了起来。
“臭和尚,我和师兄的事要你管!”帖木儿挣扎,逃出的希望破灭于眼前,让他分外痛恨这人。
无怒提着他,似笑非笑道:“年纪轻轻就如此凶狠毒辣,这样的祸患,我可不该放纵你长大。”
帖木儿听懂这句话,瞬时就蔫了,在无怒手里装作一副可怜模样道:“大师,我还不满十岁,你们汉人总说人孰无过,又说童言无忌。念在我年幼无知,你就放过我吧。我知错啦,我知错啦。”
无怒看着他这瞬间变脸的模样,无奈无言。他转头,对着一个角落作揖道:“秦施主。”
秦善从一个阴影里慢慢走出来,看着院内又摔昏迷的颜漠北,沉默不语。
无怒见状,忍不住道:“秦施主可看仔细了。他不记得这小童,不似作假。你的试探,可到此为止?”
秦善将人抱了起来,直往屋里走,并不理会和尚。
那小和尚并不气馁,只在身后道:
“赤子之心,何足珍贵。施主且莫妄负。”
颜小北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胸前闷闷得胀痛,好不舒服。他迷糊着睁开眼,又看到那副喜欢的容颜近在眼前,几乎是忍不住地露出笑脸。
“美人哥哥,你又救了我。”
秦善看着他这张痴傻面容,问:“为什么说是我救了你。”
“我每次遇到危难,醒来都是看到哥哥你在为我治疗。我失忆了,你给我住还给我吃的,又照顾我,难道不是你救了我?”颜小北天真道。
秦善却忍不住讥讽:“你只看到一面,又岂知另一面,说不定就是我害你失忆,还害你两次三番受了伤,是罪魁祸首。你这样报恩,你师父知道了,又该怎么说?”
颜小北摇了摇头,“师父说过,当分不清一件事是真是假时,分辨一个人对你是好是坏,只要看一样东西就好了。”
“是什么?”
“结果。”颜小北道:“无论起因和过程如何,只要从结果看,总能看出一个人的最终目的。我每次受了伤,虽然不知道缘由,但都是哥哥你在照料我,把我治好。只要看这一点,你就是对我好的。”
事物表象何止千千万万,要分清一个缘由好坏,又何止难如登天。而失忆的颜漠北的这句话,却犹如醍醐灌顶,一下子点醒了秦善。他曾经被人骗过太多次,也曾经骗过人很多次,每一次欺骗,都有一张完美良善的外衣,叫人分不出伪善。而直到最终,方能知真假。
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唯心不变,万物皆不变。
这么想来,囚于无名谷的三年,他躲过了生杀大难,逃过了朝廷浩劫,难不成竟然是好的么?难不成颜漠北这么做,竟然是为了他么?秦善一时陷入怅惘。
“哥哥,哥哥你怎么了?”
失去记忆的本人浑然不知,还摇晃着秦善的手臂,宛若率真儿童。
秦善回过神看他,许久,道:“我害过你,曾把你推下山崖,想见死不救。”
颜小北一愣,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
“但你也害过我,让我囚于山谷,三年不见天日。”
秦善定定看着他,看着眼前这个智商不足八岁的颜小北。
“你觉得我们可曾扯平,知道此事,你真不恨我?”
颜小北一愣,须臾笑问:“那都是以前的事吗?”
“嗯。”
“既然如此,那就不归我管,我都失忆啦。”颜小北道,“我认识哥哥是从昨天开始,你只有对我好,没有对我坏过。所以我只会记得你的好,不会记你的坏。”
“……为什么这么相信我?”秦善问。
一直爽快的颜小北听到这个问题,就有点不好意思了,低着头羞涩道:“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睁眼看到你,就好喜欢你啊。”
只一眼,便万劫不复。
不论从前还是现在,只有这点,依旧没变。
秦善坐在原地良久,颜小北不明所以地陪着他坐着,秦善不动,他也不动。不知过了多久,颜小北察觉他一直握着的那只手,渐渐有了温度。像是冬过融化的春水,重新涌动起来。
“我叫秦善。”
秦统领对颜小北道:
“你且记住了。”
第36章 合道
“师父。”
白衣青年站在账外,远处是来往巡视的西羌士兵。那些士兵偶尔投过来的目光,都是不怀好意,那目光尤其往女弟子的帐子里瞟去,若不是上头还有禁令,止不住他们会做出什么歹毒的事来。白衣青年狠狠握紧双拳,若是往常,他有一百种方法,可以挖了这些人的眼睛。
可现在,他们被困在此地,就犹如被关在枷锁中的玩物珍禽,任人揉捏赏玩,束手无策。
“师父,消息传来,小师弟回中原去了。”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帐口,他面色沧桑,任由岁月爬过眼角,凡尘漫过发髻。老人闭着眼调息,仿佛这里没有外人,只有他们师徒。
而事实上老人知道,不仅是他,还有在另外几个帐子里被关着的徒子徒孙们。他们都如釜中游鱼,危巢之燕,任人鱼肉罢了。现在米分饰太平,只不过是苟延残喘。
他们无名谷,真的已落入危难。
先前二弟子藏风,不过是与“贵人”一言不合,便被人喂下蛊毒,扔入江中,至今生死不知。唯一自由的小弟子颜漠北,却比他们这些身陷囹圄的人更像是囚徒,明明该是雄鹰,却被套上枷锁,硬生生被人逼成了一只走狗。
每每想及此,老人心中犹如火噬,好比蚁啃,寝食难安。他心绪激动之际,忍不住咳嗽几声。旁边弟子连忙抚上来,看着他咳出的毒血,眼含悲愤。